這是修改篇...
腳下採的是如花沙灘,耳邊順過的是海嘯嘯的浪聲,站在這裡,人總可以感覺到那股像是千年來從未為人忽視的浩然巨大的水勢,與正氣。風聲有時蕭蕭,但水的魅力顯得更為低沈、雍容,一叢一叢的白浪花在礁石上朵起,海藍色的海越遠、越深色,心中自然彈出一個幻想:水龍正在水底吞噬著另一頭水龍,正如我們的歷史也總是互相吞噬般。
百年前,這是一個古老歷史的輓歌之處,一隻號稱橫行東亞無敵手的艦隊,在兩個時辰的火藥聲中,徹底吻入水底。隨同泡沫,中國的強悍從此淹沒在無聲無息的黃海邊。同樣的一個玩笑,大海開了一次,就積極的又對中國從此開了第二次、第三次,同樣的地形載來了日本的「吉野號」,也載進了八國的戰船,直趨北京,任由外國人挖走屬與華夏的那最貴重的一顆明珠:圓名園。
乘著快艇,風在頰邊狹狹的嘯過。我生在海島的台灣,對海不陌生,魚企鳥鷗吸引不了我,但這片零丁洋卻讓我駐足許久,念去去,千里煙波也趕不走我的大大愁緒,迎上一陣沒有預備的風,鹹濕的淚,獨愴然涕下。千年所累積,承載的淚,竟然會重的這麼的平凡,與滄海與天藍同色。
景色一般蒼老的一個老人,雙手交叉的坐在我身旁,表情更像是佇定了的一個尊石柱,憾不動。一身服裝的嚴謹而深黑,恰恰消化在夜色裡,頂著一頭朱紗帽,插上一根三眼花翎,我笑問他這樣的服裝多麼古裝劇呵,他那被海風吹裂了的嘴唇綻開一個小縫,望向我身邊空下的位置,無言的蠕動了幾句唇語。
他只是不說話,嘆息而已,像是個掉落在海邊的被人棄屍的塑膠袋,沒有被人注意的重量。
忽然起身,蹣跚的晃向了船頭,現代化的鐵皮、影擎聲使他的身影更加矛盾,他的一身朝服聞不出戰爭的硝煙味,但卻有著官場浮沈的傷痕。從老佛爺那裡接下修園子的千萬分之一銀子時的跪拜,磨壞了他的膝蓋扣壞了他的腦。他只想打贏這一仗,一仗就好,中國從此就可以出頭了。然而砲要錢、彈藥要錢,錢錢錢,老佛爺豈有這麼多錢給你?辦事事小,面子事大的道理你懂不懂啊?
有些人叫他李中丞,政敵們叫他李鴻章,對皇上對老佛爺他則自稱奴才,在他而言這些名字皆不如Mr.Li值錢。至少,這個名字可以讓他胸懷的壯志,從外國人那邊獲得一點起碼的尊敬。
撫摸著冰冷的大砲出神,枯樹枝似的手指輕輕滑過膛身,蠟黃色的指甲摳一摳鐵管,浪一個盡似的打不停,瞬間將那未落地的鐵屑們捲得了無痕跡。
他輕輕說了幾句話,風聲太大,聽不清楚,但似乎風稍來了一首很悲傷、很悲傷的戰歌。坐在旁邊的我靜靜的聽來,好像這首戰歌就是他,而他也就是這首戰歌。
從懷裡抽出了一紙詔書,皇上親手的密旨,其中不留一點餘地的叫他離開渤海灣給倭寇們「最後的一擊」。毅然的,他手一扯,詔書憤然的碎成千片,隨著西北風刮往甲午的戰場,給日本人猜測,這一來自中國的微薄紙張,竟是戰書…
我猛地知道,我做錯了夢。我僅僅是來觀光而非感傷的,我們應該用腳步而非眼淚走過這片沙灘,應該用垃圾而非感慨填滿歷史的鴻溝,我猛地知道,這惡夢太久了,久到將近百年的今天,我仍然可以聽到這個不甘的名字,在沙灘裡靜靜的被沖打著。千百年來,他連個反擊的能力都沒有,就這樣靜靜的接受了「漢奸」兩個字,或著淚水嚥下。
2005年夏,黃海邊上,這個老人坐在船邊我的身邊,無語的告訴我這段無語的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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