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別人口中的霧都,真有著說不出的詭異。
本來下午四點就可以到的船竟然誤點,到了晚上九點才看見倫敦的港岸;聽船長說,今天的霧啊,濃到連海邊的燈光都微弱地看不見了。一直不喜歡深夜時分走在街上,雖然已經穿上男士的裝束,仍有些不自在,我的體型在男士的標準裡算是比較矮小的,再穿上英國紳士典型的西裝顯得極不協調。再者,現在是倫敦最容易發生搶案的時間,尤其是落單女子,更可能從此自世上消失;但我不怕這些,只要能找到那位偵探,就算最後回不去也無所謂。
『妹妹還在等著呢。』苦笑著咬住凍僵的齒,沿昏暗的街燈找著地址。英國的門牌和故鄉的很不一樣,鑲著金色花體字的路名彷彿在跳躍著;而在保加利亞,擁有門牌則是一種奢侈。邊搓著自己早已凍紅的雙掌,邊在口袋中摸索著,但,裡面空空如也。
口袋裡的十二英鎊和那張紙片不翼而飛。這時我才終於清醒,不停地翻找著身上每一處可以藏東西的地方,結果卻令人失望。大概是在船上被摸走的。這項認知讓我本來就蒼白的臉色更添了一股絕望感。雖然對於扒手早已習以為常,但那張價值幾乎等同於地圖的紙片竟也一併失蹤了,手上沒了那張記著目的地的黃紙,我幾乎可以確認,我已經迷路了。
這是一個我從來沒見過的世界,這是我從沒體會過的冰冷……出於直覺地揪緊西裝外套過長的袖子,心想果然還是太單薄了些。
茫然走著,意識似乎也一起飄回故鄉了,一個月前還是花季的田裡開滿各色的玫瑰,我最喜歡的白玫瑰開了好多好多,那時候妹妹說,白色是善良的人才會喜歡上的顏色。
對啊,一個月前,出發來英國的前幾天,妹妹還能站起來走一小段路呢,那現在……我不敢去想。
被路上的石磚絆倒了都毫無知覺。我失神地望著不知道從哪裡出現的手,沒有下一步動作,只能愣著無法動彈。
「小姐,妳還站得起來嗎?」突然,一聲低沉的嗓音把我從神遊喚回現實,我眨了眨眼,終於看清楚來者,那是一個大約三十幾歲的男士,他那張和溫暖嗓音完全不搭的臉,繃得死緊。
「……恐怕是不行了。」習慣性地苦笑了下,這時我才感覺到從腳踝傳回大腦的痛覺,神經痛到幾乎麻痺的刺痛;他沉默地伸出雙臂把我扶起來,動作快得我一下難以適應,再度拉扯到已經痛到麻掉的左腳,我暗暗叫痛。
「抱歉。」他歉意地笑笑,「我帶妳到我的住處吧,在離這裡不遠的貝克街上。」
「不好意思,那就麻煩你……」我的氣音隨著踏出的步伐又更深重了幾層,或許是潛意識裡知道自己是安全的,混雜著疲憊的昏眩感在此時全都湧上,眼前空無一物,只有一片黑暗,還有耳邊隱約傳來的叫喚聲……
「……」睜開雙眼,剛才扭曲眼前的空間已經消失,一定是夢,故鄉的花田怎麼可能出現這麼濃的霧氣;我看見灰白日光映在床單上,我大概昏睡了一夜。我到底怎麼到這裡來的?我為什麼會在這裡?……好多好多的疑問都得不到解答。空氣中的潮濕讓我知道這一切都如此真實,從小腿下方傳來的陣陣痛覺也一再提醒著我,妳的任務,還未終了。
「你醒啦?感覺好多了嗎?」進來的是另外一位男士,臉上的線條並非稜角,一看就知道是個溫和的人。
「謝謝你,已經好多了。」我微笑著向他點頭。
「沒事了就好。昨天他帶你回來的時候我和管家都嚇了一大跳呢。」他看起來鬆了一口氣,「你可以下床了嗎?早餐已經準備好了。」
他先出了房間,走到外面之前還不忘把門帶上,真是個體貼的人。我把從半個月前就一直梳緊的長髮放下,鏡中的像讓我想起妹妹,以前她常常撫著我的黑髮對我說她好羨慕好想把自己的頭髮留長……可惜,這些都已經不可能實現了。
踏出房門,昨晚救我的人正翻閱著我所不懂的語言。我沒有受過正規的教育,所以只會說,讀寫都有困難。
「請坐。小姐。」他用餘光示意我坐下。
我小小驚訝了一下:「你怎麼知道我……」卻有淡淡的記憶突然湧現,關於昨夜那副與現在同樣頻率的聲音,也是用這種口氣叫了我小姐、小姐,妳還站得起來嗎?
「啊?他不是男的嗎?」剛剛那位叫我用早餐的男士也湊過來好奇地問。
「她的走路方式雖然不明顯地壓抑了女性化的成分,但單看她的眼神和談吐還是多少可以猜到。而且她並不是英國人,或許是東南歐那一帶的國家來的。」
「對,他說的沒錯。」我心虛地低下頭。「我很抱歉,原因無可奉告。」
「沒關係的,一個女孩子自己到倫敦來總是比較危險。」對方無心機的笑反而更讓我愧疚了。
「……」眼眶不知何時充滿了溫熱的液體,再下一秒就會溢出的感覺讓我的心很痛。如果當初妹妹也能遇到這樣的好人,說不定、說不定就不會……
我在屋內兩人的眼中看見驚訝與不解,我出聲解釋:「對不起,我只是不知道該怎麼表達我的感謝。」
「華生,你覺得如何?」
確定剛進客房的少女已經睡去,被另一名男子稱呼為華生的男人才開口:「很奇怪,這個女孩身上彷彿有許多層偽裝,但是我卻能明顯感受到她的無助。」
「她應該是來找我,卻到現在都沒半點動作;大概是真的有求於我吧。」「從她下船我就開始注意她了,因為她的神色很詭異地混雜著希望與絕望,連我從她身邊經過抽走她口袋裡的東西都沒發現。」平板的口氣道出他縝密的觀察。
「果然是專業的偵探啊,觀察力令人激賞。」
被稱讚的一方冷哼一聲,沒有情緒似的。
雕刻著典雅紋路的立地燈閃爍著,昏暗的光線意外的與房中的氣氛吻合,火光照著置於角落的書桌,被隨意放在桌上的紙條反射出迷惑的、文字的光華:
【
夏洛克‧福爾摩斯
貝克街221號B座 】
§ 乍看之下好像是長篇小說的起頭,不過這篇是結束了沒錯。
如果要問我那個少女的妹妹究竟怎麼了?是因為某些不可告人的原因被害死了,而這就是女主角來英國找福爾摩斯的原因。
所有關於英國的元素純屬想像,請別太認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