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的時候，我成為大學生的時間不到半年，那一天晚上的所有事情都恍如昨夜，那是一個很平常的星期三，而我還在煩惱兩天後的期中考，書頁間，我偶爾會想起醫院裡的爺爺。

爺爺九十幾歲了，很少住院，即使住院也很少像這一次超過一周。上一次去看他是三天前，他躺在病床上，精神還不錯，但是鼻胃管弄得他很不舒服，於是父親要我去握住他的手。

這雙大手，我從很小的時候就一直握著，從前國小放學的時間是四點，我總會在校門口等爺爺，等他慢慢從家裡走過來。

後來等我上了國中，這樣的機會就變得十分少有，爺爺逐漸不良於行，什麼時候他走路也需要拐杖了我並不太記得。接著幾年之後我跟著父母搬出奶奶家，連見面的時間，都被越來越忙碌的生活一口一口吞食。

不過伯父姑姑他們說爺爺明天就可以出院，所以我想大概不礙事。晚點出差回來的父親也會搭車直接去那裡。

快十點了，父親應該已經到醫院了吧。母親的手機鈴聲在客廳裡響起，我以為應該是父親打回來說一聲到醫院了，免得我們擔心他在車上睡過頭。

但是接下來，我聽到母親不正常的音量跟頻率，直覺告訴我出事了。

我走出房間，母親坐在餐廳的椅子，通話已經結束，手機靜靜地躺在餐桌上，然後母親跟我說：「爺爺走了。」

之後的很多事情，像是跑馬燈在我身周閃爍。

爺爺去世的隔天，我就告訴自己接下來，不准再掉半滴眼淚；殯儀館對面的靈堂，有整整兩個禮拜是我每天下課後待的地方；一有空檔我會回去奶奶那邊陪她，常常我在奶奶眼裡看到一些過去我從沒見過的情緒，雖然因為大家瞞著她的關係，她只是奇怪爺爺這次住院怎麼這麼這麼久。

對我來說，那段時間就像作了一個很長的夢，長到我忘了該怎麼生活，長到我在半夜無眠的時候總是覺得顫抖。

這一百天裡，有很多個夜半我不敢睡，我不想在夢裡見到爺爺，那會讓我想起爺爺已經不在了。

我的精神變得很不穩定，如果沒有那些體貼的同學在我身邊，我可能沒辦法在這裡把這些東西寫出來。

有人說親人走了，就像你的心被活活挖掉一塊那麼痛。
但我後來覺得，親人離開，是像空氣通通被抽走，那種窒息難以呼吸的感覺。

剛剛母親把要帶去靈骨塔拜爺爺的水果餅乾都打包好，準備等下和伯父姑姑他們分幾台車一起上山。

爺爺走了以後，家人的感情好像更好了，常常會兩個姑姑跟伯母回奶奶家下廚，而伯父跟姑丈在庭院或是客廳話家常，好久才見得到面的堂哥堂姐表哥表姐也會回來，然後像以前那樣一起吃午餐。

我想這或許，也是爺爺留給我們的禮物之一。

今天氣溫很低，外頭下著雨；我想起爺爺告別式那天早晨也是飄著雨，到了中午卻異常地放晴。

一百天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我好像才剛從時間的盡頭流浪回來，一切看起來好像都沒變，年歲卻已經轉過好幾輪。

而我，也不再是那時候的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