變老，是用許多美好的日子換來的。無庸置疑。

可惜，變老後，真的不必再介意多吃一份Taipei101地下室糕點店裡的可口蛋糕或是多夾一塊九如餐廳裡最誘惑人的「東坡肉」？真的不困擾脫掉衣服後，層層疊疊宛如「米其林輪胎寶寶」的身材？果真不懼怕和家裡女兒一同照鏡子或是合拍張照？真的無所謂家裡的老頭兒，居然敢說：「樓下的那小姐好看…」？真的心裡不嘀咕著家裡的兒子女兒早過不惑之齡竟然不娶，也不嫁？

變老後，最害怕聽見醫師說：「…完美是一百分…爺爺…而你的…是五十九點五分…」更痛恨營養師溫柔婉約美妙聲音，卻說：「…阿嬤，以後每天你只能吃這樣的肉四塊…一天喔…」手裡還不斷轉動那塊樹脂做得極度相似的深粉紅色假肉塊…最終可能會出別人命的是，有人不斷地提醒：「…阿公，你頭髮好稀疏唷…」

變老，真的是用許許多多美好的日子換得。
變老，真的也與許許多多美好的事物隔絕。

變老，教人不再迷人，不能可愛。變老，不拘小節，不理會人們眼光，不管別人感受…變老，才真正是「只要我喜歡，有甚麼不可以」的開始。變老，藉口也變得理直氣壯：「…我很老了，所以你們年輕人應該…」變老，膽子還變大，不然我家鄰居那位老爺爺，怎會穿著麻布白睡短褲就下樓去開信箱拿報紙？否則怎會有老公公完全無視於「馬路如虎口」，步履蹣跚緩緩爬過安全島，任左右兩邊街頭長串的車子，都必須耐心等候由其漫步過街呢？

二○○八年參加老爺大學畢業五十三週年同學會，七位平均年齡七十又七的「老」同學，個個兒孫滿堂，盡情享受天倫之樂，雖然確實有蘇軾所說的「…而視茫茫，而髮蒼蒼…」變老的模樣，卻絕對沒有蘇軾這樣頹廢地「…吾年未四十…」已自稱「…而齒牙動搖…」未老先衰模樣。他們歷經人生縱橫百態，沒有「七十古來稀」的唏噓，卻是「七十而從心欲，不踰矩」，在白髮蒼蒼下是智慧的展現，視茫茫中有祥瑞的散發，端詳這群充滿睿智愉悅變老的男人，教人欽羨。與這樣福氣滿溢變老的男人相處，使人富足。一瞬間有種錯亂擾人，催逼期待快快變老。

十七花樣年華不滿鳳凰花乍開時節，台中女中畢業，懷春少女各自奔路程，即使少數幾位始終維持聯繫，卻也久久見一次面。變老使人強說愁，幸賴有心同學巧安排細牽線，三十二年後集聚一桌的女人，雀躍於重相逢的歡愉，位子還沒坐定逕自相互問候不能止，任由老闆娘陪著笑一同分享久別重逢後吱吱喳喳的聒噪，無法點餐而苦站良久良久。一定是太多「美少婦」當前促人鬼迷心竅，躋身於一群年過半百的女人堆裡，被三十二個寒暑輾過的痕跡，無論在任何「部位」、「角落」都應該是深刻、無法抹滅的，只是身陷「變老」的關鍵時刻，眼前的一切竟也不需催眠，時光直接倒移，彷彿回到「十七歲女生的溫柔」的絕頂絕佳境界。此時此刻，眼簾所及，每張張眼角略帶無趣細紋的的笑容下，綻放的是少女似的天真無邪；品味時尚的衣著裡遮掩略見福態的軀體，還是有份少女般的矜持嬌羞；老花眼鏡下的雙眸，仍舊是那年十七歲純真濃情的光芒。就在那樣時刻，錯亂繼續攪擾，深信地球根本忘記轉動，宇宙休假不再關天窗，因為再攤開的時候，年少簡單無憂的心，沒有因著變老而變少。

變老，好處真的不多。妝怎樣化都不美，衣怎樣穿都不順，物怎樣吃都無味，望怎樣看都模糊…當年的英雄變狗熊，那年的尤物變糟糠…該挺立的都下垂，指的是眼袋與屁股，該大的都變細，指的是嘴唇與頭髮…

反正，變老真的沒有好處，勉為其難地，或許只有那次搭乘公共汽車，一跨上車尚未看清楚是否有空位前，但見好幾位年輕人立即站起來讓位給我家老爺。忍不住哈哈大笑：「變老真好…坐車有人讓位…」

記於2008/12/17 12:16a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