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表姊忽然慎重其事地談論起「退休生活」，超過半個時辰的對話，她略顯不解又有那麼點堅持，而我即便是心裡篤定，卻逐步有那麼些心虛，甚至想慫恿隱藏的動怒情緒。她問起：「你們倆老，都沒有想過『退休生活』？」「有呀，不過怎樣是退休生活哪？」我問。「就是不要再工作，而是四處去不同的地方走走，過另外一種生活…」她口氣肯定又執著。「可是我覺得上班生活也是一種退休呀…」我心裡真的這麼認為。

十六歲就開始在寒暑假打工賺取生活與學費，正式進入職場不過才十八。算算早過半百，工作整整超過了三十五年。期間曾經因為生病休息一個月，真正出國只為旅遊度假的次數，五根手指頭用不完。公司草創時期，不論公司設在家裡或是家外，一定在九點前裝扮整齊準時上班；當年景氣尚可之際，加班至八、九點難下崗屬於正常、通宵算是偶爾、週末蹲在工廠的射出機器下也沒啥驚訝，不然躲在辦公室裡面對著一疊疊的文件，心裡還深感安慰，至少不用汗流浹背……

我不承認自己是工作狂。只是，這樣多年，堅持著不改變的初始心態，要求認真與努力，即便是到最後一張訂單。也雇用過助理，期盼逐步拓展業務、增強業績；年輕的妹媚負責接電話，結果是：「朱小姐，今天有人找你。」我問：「誰？」「不知道，沒問…」有接等於沒接。我氣暈前，打電話過來的客戶先悶胸，因為事後抱怨說：「我才問朱小姐在不在…他連多說兩句都懶…簡單扼要回不在…就掛了」當然，生意也應聲掛了。最讓人心傷的是，那次妹媚犯了重大錯誤，本人一時「糊塗」誤以為是女兒般脫口罵：「怎會這樣笨呢？」下午吃過飯，妹媚就再沒進公司…教我悔恨莫及。雖然此小女孩早已結婚生子，去職多年仍然會來電問候，我傷人又被傷的心，引以為戒，十幾年下來始終不敢忘懷。人要有勇氣，也雇用過年長的，相信年紀大思想穩，無奈油條惡習成性，金錢帳務比我還糟糕，問他錢少了帳錯了，沒有羞愧之顏，卻有大言不慚之尊，輕鬆回：「補上改過就好了…」我的天哪，我的抽屜不上鎖，出差期間印章交給他，這還得了？終於明白古人說的語重心長：「請神容易，送神真的難呀！」

說穿了，公司業務也沒真正多到需要添增人手，每每總是一單忙完前，正好再接上另外一單；這月打樣接單，下月出差驗貨；不接單不出差，剛好留在公司整理文件或是打掃環境，日復一日，年過一年，時間宛如細沙，不受攔阻輕易地從指縫間瞬息滑落消失，而我也在與時間一同賽跑的路程中，拉拔大了女兒守住了這間小公司。

感謝主。神的道路永遠高於人的，而神的作為經常帶給人們最豐盛的需求。因著是自己的公司，這些年，錢，賺的不算多，但是如同神所賜的恩典，剛好夠用。真正賺到的是可以掌握的「時間」。生意好的時候，赴湯蹈火使命必達，沒日沒夜的趕工，只要工人沒睡我也不敢休息，有的是時間慢慢跟著熬；生意不好的時候，看完早報喝完咖啡，或許中午可以吃飯吃到兩點半，把手上的書看完再說，有的也是時間慢慢過…

在生活裡，我不信名牌，有了就好，不必凡事跟上；
我不講究吃，有伴就吃，不吃也可，不必山珍海味；
我不愛過節，相信過日子比較重要。

偏偏，在生活中，我還是有名牌，幾年下來的場場激烈努力交完大貨後，隨即失了心瘋失手買了好幾個；我怕胖，十幾年來都處於「半飢餓狀態」，卻換得膽固醇過高；我總是打點身邊家人，過足每回的生日節慶，可憐除了我家老爺記得外，每回屬於我的節慶前夕，總會呈現「人間蒸發」現象，甚至連我家女兒偶爾也會上演幾回合。

反省至此，好像終究沒能捨棄眼前，委身進入「退休生活」，更何況公司近幾年，多了寫作與主持網路廣播兩項「業務」。「寫作」需要大量的閱讀書籍與認真用力的生活，仍屬公司的雛型業務，不加倍努力難達巔峰，同時，我沒有渾然天成的天賦，出貨期間心情不好寫不出來；時間不對氣氛不佳不寫也罷，林林總總都是理由，十天半月寫不完半篇，屬於正常；又面臨出版社催稿，更理直氣壯說是壓力太大，沒文。

而網路廣播更加難，雖然「愛說話」歸於天性，但是尋找願意分享的來賓，再「誘導」來賓情願掏心交肺細訴故事，使故事的感動情意一傳再傳，讓聽眾能從其中吸收到「好的」訊息，完全歸類於高難度程度，主持節目真有如那首歌：「…有人問我你究竟是哪裡好，這麼多年我還忘不了，春風再美也比不上你的笑，沒見過你的人不會明瞭…」

一生捍衛「永不妥協」，確定要做的事情，怎樣也要全力以赴，不輕易妥協。進入更年期，夜夜難入眠，想的念的，從訂單接不進來，接了又交不出貨，思緒一轉想到有篇文章已經醞釀多時，再猛然想到有位來賓至今未能確認錄音日期，連對來賓的資料搜尋與訪問的內容，即使是入夢也要反反覆覆練習好幾遍。

輾轉巡迴在半夢半醒之間，生意、寫作、主持，主持、寫作、生意，來來回回，驚醒之餘，發現仍舊卡在半途，就只剩下一公里路。

您們說，豈能在此時此刻奢想轉型成就「退休生活」？

2012/08/07 11:33父親節前夕

【本文刊登於 台灣教會公報第3177期2013年1月14 – 2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