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自行車。在中國上海。事實上橫竄在上海大弄小巷不算久。光亮鮮豔大紅鐵面，兩車輪中間支撐的條條細鐵線在快速轉動車輪的時候，因著陽光照耀反射出閃爍的絢爛，最是讓我引以為傲之處。如『有志氣有作為』的熱血青年一般，我也幻想著如何捍衛主人，無時無刻提醒要如何讓主人能展現最耀眼的光采，馳騁在聞名遐邇偌大的上海街頭。『好漢』真的『不提當年勇』？可是…可是，如今我滿身鏽痕斑駁灰塵污泥層層，嚴格說來也不是『當年』，充其量不過數天時日，無奈幾經輾轉波折，宛若曾經桑海難為水似的滄桑不堪。如今當我被踩動車輪時候，還斷斷續續發出吱吱嘎嘎惱人聲響，換來的都是厭惡鄙視的眼光；拉住剎車前刻，必須提早離目的地兩倍以上距離，否則不是犧牲我的手把，肯定也要犧牲別人雙腿。老喜歡坐在後座的胖胖女生，哪天不堪負荷銹穿了的鐵管無預警斷裂，摔她個人仰馬翻，我懷疑她絕不會施捨一丁點善心，讓我壽終正寢，入土為安。肯定要先踹我兩腳，再狠狠地丟入火爐，看看能熔出點鐵塊換賣點零頭去…

就拿昨天在上海松江區的午後來說。五點不到松江區的天空已經一片灰霾，路上來來去去的大車小車，不客氣的各自找路，行色匆匆的行人，面無表情若有所思不帶絲毫情感，現任主人正吃力的踩動，緩慢穿過等紅綠燈的大馬路。我忽然瞧見一身穿帥氣塑膠皮黑色外套，緊身黑褲的大男生，從主人背面的路口大步跨過來，說時遲那時快，一瞬間伸手就把主人夾克側袋裡的手機輕易取出，然後故作輕鬆愉悅狀的，還翻開手機佯裝接到來電，滿臉笑容講起電話，從容轉身往反方向信步離去。馬路上所有的大車小車都瞧見，一時喧噪起來，不時發出噓聲警告，可是我竟然懦弱無能到連搖晃車身暗示主人的力量都沒有。

我無法介紹我的『主人』。這無關乎我的情感。相信我，我絕對是有血有肉（喔，或是有鐵）有靈魂的自行車。在製作廠房裡已經灌注尊崇與效忠主人的貴氣，製作人用心良苦用意極深，真材實料的注意每一細節，因此在我擺放櫥窗的當天下午，就被一位酷酷地台灣來上海工作的帥哥，以自以為合理的價位買走。當然要說是人民幣六千元，自然歸屬於專業領域。而我這六百元人民幣的價位，絕對是上海老百姓第一次購買自行車的虛榮心可以滿足的。

可以感受帥哥主人首次牽引我的心情，雖然他故作酷樣掩飾酷樣，呵護愛憐情誼仍然隱約透露，回家的路上他半牽半騎著我。牽著的時候，很仔細地觀察著我的外型功能，騎上的時候，更是細膩的了解著我的操控耐力。我確定他很滿意，因為進家門後他就將我擺放在客廳最醒目的位置，還反覆確認穩固不至摔倒。

只是，接連的好幾天我都很無聊。因為帥哥不是買我用在每天清晨的健身，或是上班趕時間方便。就這樣悄然地放置我在原位好些天，何況他很少在家，從白天到夜晚姿勢都沒能變動，我已經開始覺得手麻腳酸，頸部把手處神經因為長時間沒有更換姿勢而被壓迫，顯出麻痺的情況。但是，我是個很堪寂寞的自行車，總是耐心的杵在哪裡，一動也不動。不過，我有信心，相信帥哥是愛我的，因為有一回他夜深到家，進房前突然轉身擦拭著堆積在我身上將近一週的淡淡灰塵。

重見天日的日子終於到來。那是週末早上，不算太早。帥哥主人是在日頭高掛時候起來，牽我出門已近中午。那天風和日麗氣溫怡人，絕對是最適合騎車出遊的好日子。為了表達對主人恩寵之情，我竭盡所能呈現最佳的姿勢，最棒的性能讓主人能在上海最繁榮的市區街道上，展現最美好的架勢飛速前進，此時此刻的主人真是豪邁十足帥氣充沛，再搭配上我的外型，更是帥上加帥，得意之氣勢，任誰都無法擋。

細心的帥哥把我放置在那家有整片清澈透明的落地窗餐廳門口，仔細的在我身上加上兩道鎖。進餐廳前還不時回頭看我，依依不捨之情充分流露。我看到主人在櫃檯點餐，雙手握著餐盤，四處張望尋找座位的帥勁，真是讓人著迷。終於主人很滿意的就在與我只一片落地窗之隔的座位坐下，第一口要低頭品嚐之刻，主人還對我深情一望，看似相當滿意我的挺拔的英姿。

『啊…主人…我…』主人再低頭吃第二口時候，我我我…我已經被另外一位品味不甚佳的『登徒子』牽走。自己連什麼時候被解開身上的兩道鎖竟渾然不知。可是可是，主人抬頭看我的第二眼，眼神其實是空洞的，我深信他沒有感覺到漸漸遠離的我。只是就在他低頭扒下第三口時候，猛然抬起頭來，他的眼睛變的好大，還有點驚恐的感覺。此刻間他才驚覺我已不復存在在那棵路邊小樹下。我看見他向隔壁坐的小女生說話，彷彿是『幫我看著我的飯…』然後很猛撞的衝到餐廳門口的行人紅磚道上。

主人就這樣矗立在人來人往的人行道上，左右張望來回好幾遍，那模樣其實我是很想笑出聲的。因為主人根本不知是要向右追，或是向左衝？因為我已不見蹤影。

就這樣在兩口飯之間消失無蹤在主人的面前，我那短暫的燦爛生涯，就只呆站家裡六天，只見天日一次，只效忠主人一趟從家裡到餐廳的路程…主人就換了。

據說，我那台灣來的帥哥主人，站在原處思考十秒鐘後，決定回頭繼續把那盤午餐吃完，然後搭坐計程車回家…

上海友人敘訴與親眼目睹扒手過程，在無法自拔的狂笑下的自行車自序。
2008/03/06 12:58p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