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源遠流長

第九章•洞見解憂

攸公主欣然答應了為張儀保管書籍，她又想能讓張儀走到哪兒就帶到哪兒的書必然不凡，就難掩好奇地問道：「敢問相國，那些是什麼書呀？」。

張儀答道：「就是我跟隨鬼谷先師(註一)學習時所做的筆記，日積月累之下也就集合成冊了。」，他興緻頗高地補充道：「先師講學時，大家都只顧著聆聽揣摩，難以分心做筆記。願意埋首記錄，回去再刻竹成簡用心溫習的同窗少之又少，而我則是這少數中最勤快的了。」，說到這兒張儀感慨地道：「先師學識淵深如海，但卻述而不作，生平未將所知所悟刻留一字，他身後就只剩下這一點學生的筆記傳諸後世了。」。

張儀又道：「待會兒我就遣人將書送到你們的客棧去，就請公主多費心了。嗯，還有一件事，我想拜託陳老闆，不知是否方便？」。

陳祥忙道：「相國儘管吩咐，草民自當盡力。」。

張儀點點頭，道：「待會兒送書去客棧的人名叫『張丙』，他是我從家鄉帶出來的老僕，這次要回我大梁(註二)老家辦點事。由於他身上帶的“行囊”頗有些“重量”，若能搭一程陳老闆的商船，我也比較放心。」。

陳祥一聽就明白這是張儀派親信送財物回家。這事不便公然為之讓外人知道，找自己這種別人料想不到；卻倒還利害與共的外人來護送，實是最聰明的選擇。於是便說道：「草民有船班直抵大梁，到了地頭再為張管家僱車僱保鑣前去相國府上。那車行與鑣行都是可靠的熟人，安全無虞，請相國放心。」。

張儀欣慰一笑，道：「那就多謝你了。嗯，就這樣吧！各位好自為之。」，說罷便起身離開。

暫且不提陳祥、羅旺與攸公主三人離開相國府之後如何如何了，就說說數日之後的成都府城興建工程破土動工典禮。

那日在祭拜完天地與諸位神明之後，主祭官張儀將祭神的酒水潑灑在地，築城的工人就著潑灑過酒水的一方黃土，儀式性的開始挖掘，不料沒挖幾下子就發出驚呼，挖出了一個石匣。

那石匣蓋子上刻著幾個鳥篆字，主祭官張儀相國得報，上前查看並彎腰從地下捧出了石匣，扯開嗓門唸道：「王師至，神劍出。謁聖君，鎮九州。」。然後似乎覺得唸的不夠大聲，又用接近喊叫的方式唸了兩遍。

接著張相國打開石匣，當眾從匣中取出一把寒光閃閃的寶劍。張相國低頭察看了那寶劍一會兒，就高舉著寶劍，興奮地大喊：「啊！這是太阿神劍！」。隨即雙手高捧寶劍面北而跪，大喊：「神劍擇主！吾王萬歲！」。

參加典禮的數千名官吏、軍士、工匠、役伕以及看熱鬧的民眾等等也跟著跪下，齊聲高呼：「神劍擇主！吾王萬歲！神劍擇主！吾王萬歲！」，那場面真是令人振奮極了。

日後這件神劍出土的神蹟傳遍天下，世人皆知天下第一神劍已經認證了秦軍是王師，而秦王則是聖君，成了一次非常成功的宣傳活動，無論在國內還是在國際上都使秦王的威望大漲。為此秦王(註三)十分高興，就賜給張儀五邑，並封他為武信君(註四)。

……

雖然順利救出了攸公主，但張儀這麼拐彎抹角地一折騰，製造了兩個燙手山芋留給陳祥。一是攸公主必得隱姓埋名隱居起來，二是堆如山高的書也得跟著躲藏起來。這兩個山芋燙到陳祥頭大如斗，卻不能不硬著頭皮接下，否則為德不卒那又算什麼玩意兒？

陳祥原來想的很簡單，贖回攸公主後就讓她在自己家裡暫時落腳，然後通知她開明氏族中親近的長輩，自然能將她妥善安頓。可是張儀硬要讓攸公主從人間消失，這下子可好，那要讓她消失到哪兒去呢？更不用說這位公主還帶著百多輛大車才裝得下的“行李”，陳祥想破了腦袋也想不出他能找到什麼地方，安全地藏得住公主，而且還藏的下她那麼龐大的行李。

攸公主也很徬徨憂愁，她想自己孤伶伶的一個弱女子，此去連自保都不能夠，又如何奢想保護那些書？唯一可依賴的只有眼前這兩位恩公，可是人家已經為自己付出了太多，還能再厚著臉皮求人家繼續相助嗎？可是，那些書又太重要了，為搶救那些文化寶藏自己捨了性命都甘願，又何須顧慮什麼臉面？於是她又向陳祥與羅旺跪拜磕頭了，但期期艾艾不知該如何開口。

羅旺見狀大疑，說道：「咦？剛剛一回到客棧，你不就謝了很久了嗎？應該謝夠了吧？」。

陳祥明白她的意思，趕忙上前扶起，說道：「公主切莫再折煞小人了，搶救萇府藏書的事小人一定會盡力。」。

陳祥接著說道：「要在數日之內將那些書籍撤出萇府，還得撤離蜀境，這一點小人勉力為之當能辦到，公主還請放心。小人只是尚在躊躇要將書運到那兒去，故而一時未能言語，倒叫公主擔心了。」。

陳祥點出了大難題，但他若拿不出主意，公主當然更沒辦法了，一時間陷入一片沉寂。

羅旺突然打破了沉默，說道：「那就放在山洞裡吧！」。

陳祥與公主聞言一愣，不明白羅旺的意思，都面帶疑惑地望著他。

羅旺解釋道：「我家後頭有個山洞，很大，可以放很多書。」。

陳祥懷疑地問道：「二水村我也很熟呀！怎麼不知道有這回事？」。

羅旺回道：「我沒對別人說過。」，那意思應該是這個山洞只有羅旺一個人知道了。

羅旺似乎也察覺到此事關係重大，應該多花點力氣解釋清楚，於是說道：「那洞口在咱家南邊靠洋水的山壁上(註五)，爬著山壁過去得爬上大半天，我為了去瞧瞧那兒為啥會冒雲氣才爬過去的。結果咱瞧就只一個山洞，雲氣打裡頭往外冒，鑽進洞裡也沒看到有什麼仙人在造雲。不過公主你別擔心，洞裡頭是沒雲的，盡可放書。」。

陳祥說道：「喔，是這樣呀！」，他相信羅旺說的句句皆實，但其判斷力就值得懷疑了，於是問道：「但是若要攀緣山崖大半天才能到達，又如何能運書進去？」。

羅旺想都不想就說道：「那就船靠崖邊，用繩索從船上吊上去好了。」。

陳祥心想此話聽來有理，雖然做起來恐怕遠不如說起來那麼輕鬆，但應大體可行。無論如何，除此之外也沒有其他辦法了。

書的問題就這麼辦了，但人呢？看來攸公主似乎也得藏到二水村去了，總不能“行李”運到了東邊，而行李主人卻跑到了西邊吧？再說，陳祥也想不出那兒還有個“西邊”可以讓攸公主隱居的，二水村倒成了唯一之選。

這一點陳祥想得到，攸公主當然也想得到，所以沒等陳祥開口建議，攸公主就主動地對羅旺說道：「羅恩公，府上可否讓攸寄居一段時日，待得攸整頓停當再自謀生理？」。她想反正欠人家的幾輩子都還不完了，所謂債多不愁，就死皮賴臉再求他相幫一次吧！不然自己還真的不知該如何是好了。

羅旺很乾脆地回道：「可以。」，但不知怎麼地，他破天荒的加了一句原本他不會花力氣多說的廢話，說道：「妳來我很開心！」。

陳祥倒也罷了，他只覺得那是歡迎詞一類的話，但攸公主卻莫明所以地聽懂了羅旺話中的真心喜悅。這讓她心中砰然大動，一時間竟然張皇失措了起來，慌亂地說道：「唔，我會洗衣，會做飯，會打掃清潔，還可以教恩公的子女讀書，不收工錢，但求溫飽。」。

羅旺聽攸公主這麼說趕忙搖手說道：「我沒有小孩，我還沒娶妻呢！」，他也不明白自己為啥那麼急著糾正這一點。

羅旺不明白，但攸公主明白。不知怎麼地，攸公主似乎已成了羅旺肚裡的蛔蟲，不管羅旺說什麼，甚至不說什麼，她都能體會到羅旺的內心真意，比羅旺自己還清楚。正因如此，攸公主一下子刷紅了臉，低著頭不敢說話。

攸公主不說話，但羅旺還繼續說，他道：「我沒娶妻是因為那些姑娘我都不喜歡，所以就沒讓她們喜歡我…可是我很喜歡妳…」。羅旺雖然憨直天真，但生平頭一次把話說到男女之間的這一層上，也難免有點害羞，一時間竟也不好意思再說下去。

羅旺把“我很喜歡妳”這幾個字說得坦率又真摯，這讓攸公主快喘不過氣來了。而且她捫心自問，也無法否認自己實有竊喜之心，只是此情此景之下，她也只能不發一語地把頭埋的更低了。

陳祥在一旁聽得張大了嘴，瞧瞧這位，又瞧瞧那位，心中大叫我的媽呀！這是什麼情況呀？他想還是趕快跳過這一齣為妙。

(註一)鬼谷子王禪，戰國中牟人，此時應該已經不在世，據說孫臏、龐涓、張儀、蘇秦都是他的學生。

(註二)大梁是當時魏國的國都，約當今河南省開封市。

(註三)當時的秦王是秦惠文王嬴駰。

(註四)張儀封武信君見於《史記》及《資治通鑑》，但是不是因為他發現了太阿劍而獲封君，則無法查考。

(註五)這個山洞現在被稱為「芙蓉洞」，是個石灰岩溶岩洞穴，1993年江口鎮居民因為好奇那兒為啥會冒氣而冒險前往查探，因而發現該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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