討論馬英九的「第一張支票」──七月四日「周末包機直航」可能跳票之前，先掉個書袋，講一個歷史故事：

十六世紀初，明朝有一個朱厚照，歷史上稱之為明武宗，這個皇帝很無聊，吃飽沒事幹，喜歡自己給自己封官，分明已經是皇帝了，他還是喜歡帶兵到各地出遊，宣稱是去「征戰」、「平亂」，河北宣化、塞北和江南等地都有過他騷擾百姓的事蹟，他卻說是要「平亂」，說是要自己建立功蹟，擾民激起民怨不說，這個無聊的皇帝每「出兵」一次，還要上奏章給自己，說自己又立下多少「戰功」，請求皇帝封賞。

朱厚照真的是很無聊，看了自己「表功」的奏章之後，龍心大悅，自己下聖旨給自己，替自己加官封爵，就這樣，這個自稱是「朱壽」的人，從小小的帶兵官，一路晉封到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威武大將軍」，還好朱厚照祇當皇帝十六年就死了，不然，他再出遊一次，回到京城恐怕已經無官可封了，搞不好就得自己篡自己的位了。

再講一個柏楊生前對歷史人物的品評標準：

和柏老結識，是1995年時訪問他對參加1996年總統大選的四位候選人評價，那天，柏老談興濃烈。我就厚著臉皮說，可否常上花園新城去叨擾？老人家隨口答應，沒想到我還真厚臉皮，每兩、三個月，就跑到花園新城去聽他說古論今，品評人物。

「當領袖到達巔峰的那天，都會不知不覺地以為自己變『偉大』了，自己沒有這想法，身旁的『搖尾系統』也會天天告訴你，你很偉大，很快就忘了我是誰囉。」

坐在新店花園新城六樓的家中，甫過世的歷史作家柏楊，生前，喜愛坐在落地窗前的茶几旁，遠眺著新店溪，談古論今，歷史長河，搭配著他手舞足蹈，鄉音濃烈的語音中，綿延流長。

柏楊眼中，中國曾有五百多個帝皇，幾乎都「忘了我是誰」，個個都是「豬皇帝」，只帶給蒼生苦難；千萬個將帥重臣，有點小成就，也「忘了我是誰」，盡是「半截英雄」﹝功業只有上半生，下半生陋不可言﹞。只有四個「大帝」是柏楊認為足為楷模的。

哪四位？柏楊說：「劉邦﹝漢高帝﹞、符堅﹝前秦天王﹞、李世民﹝唐太宗﹞，還有愛新覺羅玄燁﹝清康熙﹞。」其它人物統統不合格。

那個「流氓皇帝」？看到我狐疑的眼色，柏楊說：「劉邦的的確確是中國歷史上最英明的領袖，他是個不折不扣的地痞流氓，樣樣不如人，正因如此，劉邦從沒忘記自己該是誰，所以能成『大』帝。」

柏楊讚許劉邦「恩不從己出」、「智不從己出」、「無可無不可」，所有的賞賜與智謀，所有的關鍵決策，都是別人的建議，都是別人的主意，沒有一個是劉邦自己想出來的，也沒有劉邦「非如此不可」的頑固。「這就是劉邦天縱英明的地方。忘記自己幾斤幾兩的領袖，面對著智慧比他高的人，往往會感到壓力，全身上下就是不痛快，自己的『高瞻遠矚、英明睿智』被部屬超越，他就會老羞成怒，翻臉無情。」

絕大多數的「豬皇帝」身邊因而只容忍比他更「蠢」的庸才與奴才，「英明領袖」才能「面授機宜」、「英明神武」。古往今來，只有劉邦「寬容別人過失、用度外之人；胸襟開擴、不拘小節」，且親口講出他自己不如蕭何、張良與韓信以及眾功臣，「豁然大度」這四個字，是柏楊給劉邦的總評。

「豁然大度」的大帝，晚年卻屠戮功臣？柏楊嘆口氣說：「不能寬恕，卻可理解」，這是專制的悲哀，君殺臣，臣殺君，「猜忌，像荊軻的匕首，見血封喉」，劉邦不會處理這種矛盾，「用殺」；宋太祖用的是「養」，給功臣豪宅田舍，卻浪費他們的才華。柏楊最讚許的是李世民，李世民用「教」了，願意和功臣一起成長，既不血腥，又人盡其才。

李世民創造「貞觀之治」，不如劉邦嗎？柏楊認為李世民還是有「恩從己出」、「智從己出」的毛病，更喜歡身先士卒。李世民的優點是「聽諫」，願壓制自己的權威，聽從部屬的建議，一心一意要讓自己做個好皇帝。

柏楊認為，因李世民有個心理傷痕：玄武門之變，弒兄殺弟、威逼老父，在中國人的道德倫理中，是永遠不被原諒之大罪。但局勢不如此又不行，李世民就有了一個「逼自己幹好皇帝，讓後世給個好評價的壓力」。就好比是基督教新教倫理的「原罪」觀，自知有「罪惡」，李世民不斷追求「自我救贖」，要魏徵、房玄齡、杜如誨們告訴他，這樣做「合格嗎？」

比較劉邦和李世民，柏楊認為劉邦是「先天」，知自己不如人；李世民是「後天」，憂自己不如人，都懂得借重「集體智慧」，「榮耀都歸給部下沒關係，反正天下是老子的，老子不必和部下爭那些小名氣啦」。這點很重要，柏楊特別提出觀察好領袖的指標：「有沒有個性鮮明，獨當一面的部下群」。

例如，楚漢相爭，劉邦門下開國三傑個個名垂千古，項羽英雄蓋世，除了范增外，旗下豪傑聲名不顯。李世民有凌煙閣二十四個婦孺皆知的功臣；三國時代，曹操有郭嘉、張遼、夏侯兄弟等；劉備有孔明與五虎上將、吳有周瑜、魯肅、陸遜、黃蓋等等。柏楊曰：「能夠讓旗下部屬的名號越響亮的領袖，越能夠開創大格局。」

幾個歷史故事，對照馬英九的「周末包機可能跳票」的尷尬，不是要嘲諷與批判馬英九。

提醒馬英九的是，既然已經當到了總統，就不必要追求自己的「錦上添花」了，凡事不必要站在第一線，講太多話，點出大戰略與大方向就好，細節，交給各級官署去規畫與執行，不要都要攬為己功。

這不是叫「不沾鍋」，身為最高領袖，當然要「沾鍋」，不過，不必事必躬親，凡事插手，而是有「信任授權」的氣度，以及「放手幹，有問題我來扛」的肩膀。

「恩不從己出」、「智不從己出」，五月六日在新閣的「新生訓練」上，馬英九自己宣稱將要「退到第二線」，這是對的，從此之後，抓大方向，少開細節支票，讓所有的政府新團隊專業掛帥，實事求是，放手幹吧！

別忘了：柏楊曰：「能夠讓旗下部屬的名號越響亮的領袖，越能夠開創大格局。」，可千萬不要學朱厚照，天天想著搞自己的名氣，卻淪為千古笑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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