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歡在這樣的雨夜裡啜飲薄酒，帶著微醺和記憶對話，而你，是我時常對話的對象之一，雖然我們相遇在那個非常幼稚、卻常自以為是大人的年紀，為什麼你卻長得那般高大、嗓音如此成熟恰如中年男子？

籃球場上，你笑著說：「我是哥哥，妳是妹妹。」

我服你，因為你高、而且你確實比我年長半歲。

約莫你和我同樣都是孤單的孩子，因此在當年那個帶著禁忌的舞會後，你即成了哥哥、我即成了妹妹。哥哥理當要保護好妹妹、要疼愛妹妹，在多年以後的雨夜裡，我細數著你的功過，你的確都有做到，你真的是個好棒的哥哥。

放假的日子裡，兩個孤單的孩子只能互相陪伴著，你會拿著你這週又畫了些甚麼畫給我看，然後要我隨便挑，一次我貪心地說這些我都要，你竟也慷慨大方地應好、全數給了我。我是個拙於繪畫的人，貪愛別人畫的好畫，也欣羨能夠隨手畫好畫的人，你可能不知道當時的我，多麼多麼多麼地崇拜你！

你同時也是善於說故事的人，用畫。這也影響了我日後在看小孩子畫畫的時候，總非常樂意傾聽眼前這小小孩子畫中的故事和意象，故事裡總是充滿了新鮮的創意和心情和想望和其它其他的其他。

沒有手機電腦和網路的年代，我們的青春多了點汗水、陽光和電影。

還有還有，鋼琴和小提琴，我的、和你的。

原來你還拉了一手好提琴！

那個高中聯考完的暑假，你拎著你的提琴來，說：「我們來合奏看看會不會被抓去警察局！」我不太明白用鋼琴和小提琴合奏為什麼會被抓去警察局？你卻笑著說：「怕太難聽了吵到妳鄰居！」

怎麼會吵呢？大白天的，而且我的鋼琴雖然不甚好，卻也不至於是噪音呀！那麼想必是你的小提琴像殺雞了，我心底想著想著便笑了出來。

彈哪首呢？哥哥爸爸真偉大？妹妹背著洋娃娃？或者，蘭花草？

你說就這首吧！

我靜下來聽你拉幾個音，原來是這首！

找著合適的間隙，我的鋼琴和了上去。這麼合奏了幾回，我拿出錄音機錄下來。

【快樂頌】，我幾乎每天吃的便當盒封面上都有這位音樂家的肖像呢！

是啊，來我的家裡作客，母親總會買貝多芬的便當回來饋請我的小客人，直到如今，貝多芬便當仍是我濃濃的鄉愁之一，不知你是否仍記得這些這些和那些？

在那個尚未曾被開發的小小的城市裡，像似京都的街道中，熟人總會在某一個轉角不經意地相逢，至今我仍記憶深刻那日沒相約的午後，你乘坐的公車在行經自由路、中正路口時，用你那中年男子的嗓音大聲喊我名字的情景，嚇著了我和並肩同行的身旁友人，我們都高中了，這樣在大街上大聲喊人名字到底想怎麼樣呢？循著聲音的方向看去，我其實沒看見你，你卻又大喊一聲：「笨蛋，我在公車上，ＸＸ號啦！」連我是笨蛋這件事情都在大街上給大聲喊了出來，我真想挖個地洞鑽進去！

夜裡7:30的電話準時響起，我猶豫著要不要接電話，任由電話響到停止，但隨即又響了起來，我仍是沒接聽，我仍生氣著白天大街上發生的事情呢！沒想到五分鐘後父親氣極敗壞地跑回家叨念我怎麼不接電話，害他要跑回來交代我做事情。

08:10，電話又響起，我想著都過了你每天會打電話來的時間，也許是父母親又要來交代我做些甚麼事情了吧？於是我接起了電話，不想你的聲音卻從電話那端穿越而來，一時之間我不知該如何反應，卻聽見你爽朗笑著，說：「妳今天可大出風頭了吧，全台中市的人都知道妳叫甚麼名字了，出名了，該請我吃冰！」

「你說我笨蛋，全台中市的人也都知道了！」我悶悶地回應你。

「啊，我不小心說出來了嗎？」你仍然是壞壞地笑著，不知道有多得意這個惡作劇！

「哼，我要掛電話了！」我真的無法再和你對話下去！

隔天早晨的升旗典禮操場上，我隨著班上同學跑到定位，一抬頭竟看見你就站在我眼前對我笑著，我轉過身不想看你，因為怕被你看見我其實在看見你傻呆呆的樣子時，笑了。

之後，每天晚上七點半，你總是到你家樓下打那個壞掉不會計費、用一元可以講到天荒地老的公用電話，不計費的公共電話粥持續被煲著，我們互相聊著各自的心事，與各自的小小感情世界，直到你無可救藥地迷上街舞。

我時常在彈琴的時候懷念那段我們合奏快樂頌的時光，那是一段非常純粹而美好的歲月，即使我們身旁總有耳語流言圍繞，直到今日，我仍深深敬佩當時的我們，那麼地純真、摯誠地對待彼此，那般翼翼地守護著我們珍貴的友誼！

這麼多年過去了，你是否仍能記得這些這些和那些那些？是否如我一般會在仰望星空時，偶爾想起我、和我們的鋼琴與小提琴呢？

或者，像你曾經送給我的那些用彩色筆畫的畫一樣，褪色褪到模糊了所有線條？

在這個離故鄉150公里的他鄉微雨夜裡，這裡的人大部分讚我聰明，已經少有人如你一般知道我多笨蛋了，因此可以容我共此薄酒微醺好好想你一回，也好好想想自己曾經有過的笨蛋歲月，敬歲月，乾杯！

點播： 貝多芬第九交響樂 快樂頌

https://www.youtube.com/user/Soni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