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教師生涯沒有了熱情……

而立之年的小松老師，板起了一張沒有笑容的「老K的臉」，以極為嚴厲的口吻、用毫不留餘地的語詞，對幾名剛被教官從網咖「拎」回來的學生劈頭痛罵，罵得學生是毫無招架之力，連頭都不敢抬起來，更遑論用眼睛正視著他。

這一頓罵，罵得辦公室裡的同事都被他的「言行舉止」給震懾住了。因為從未對學生發過脾氣，總是以笑臉迎人的小松老師，這一陣子似乎對學生的問題感到有些不耐煩，對前來辦公室找他的學生，總是三言兩語就把他們打發走人。而今天這一罵，讓大家對他這樣的一個轉變感到疑惑不已！

剛罵完學生的小松老師對於自己方才的「激情演出」感到不可思議，若有所「失」也若有所「思」地呆坐在座位上，想著為何自己會對學生失去耐心，連對學生該有的「同理」都沒表現，就直接將自己的情緒給請了出來。

此外，小松老師也檢視了這陣子以來的教學生活，他驚覺自己已經把「來學校教書」當成是他日常生活中的例行公事，對於課程和教材也沒仔細設計和準備，就連一堂五十分鐘的課，不到半個小時就開始留意手腕上的錶，並期盼鐘聲趕快響起。也因為自己的意興闌珊，因此學生在課堂中也提不起勁來聽講，猛向小松老師頻頻點頭，很有禮貌地說「對不起」！

在驚覺自己的現狀已是如此了無生氣之後，小松老師似乎無法接受這樣的「自己」，因為當初的他對教育是懷抱著理想，對學生是無條件積極的關懷，對課程是百般地用心思索和準備，對來學校與學生互動和分享是多麼地期盼，對與週遭環境中的人事物是感興趣的，對自己是很有自信的。但是現在的他卻日復一日地來到學校履行他的責任和義務，不想多想些什麼，更不願多做些什麼！坐在座位上的小松老師愈是思索，心中愈是對自己的轉變感到疑惑；而愈是疑惑，心中愈是無法接受這樣的自己。

而帶著疑惑呆坐在座位上的小松老師似乎已經出了神，但就在這意識有些模糊之時，他發覺有一名皓髮白首的老者向他走來，並輕輕拍著他的肩膀，說道：「年輕人，不要洩氣！這是許多人都會出現的暫時性現象，這時的你或許會覺得生命失去了『意義感』、自我缺乏了『價值感』，但幸運的是，此時的你已經意識到自己這樣的改變，只要經過一些問題的思索和澄清，相信你一定可以更有動力，更能堅持地向前走去！」

小松老師聽完老者這番話後感到十分溫馨，因為這是對他最適時的精神支持。可是小松老師仍有些困惑地向老者說道：「我是真的很不喜歡現在的自己，因為對這份工作（很抱歉，現在的我只覺得自己所做的是一份工作，而非當初自己所認定的志業）似乎不想多花心思在上頭。但又會有一種莫名的內疚和罪惡感油然而生，因此自己是陷入了進退兩難的泥淖當中。我不知該思索些什麼？又該如何改變？才能讓自己再喜歡自己，讓自己再喜歡這當初所堅持的志業。」

「很高興小松老師你有這樣的省思，以及想要改變的心。因為許多和你有同樣問題的人在面對這一問題時通常都是選擇『迴避問題』，繼續維持現狀，並強迫自己去喜歡潛意識早已不喜歡的自己，或用合理化的藉口來讓自己的心裡好過些！」老者說。

沒等小松老師的回應，老者接著又說：「你之所以有這樣的省思和想改變的心是起因你的自我覺知，那你是否也覺知到學生和同事對你這樣一個轉變所衍生的想法呢？」

「讓您這麼一提醒，我發覺近來學生不再喜歡到辦公室來找我，在路上看到我好像陌生人似的，既沒有問好，也沒表現出往日的笑臉。」

「而那當下的你是否也和學生一樣，如陌生人般地匆匆走過，也沒有如往常帶著微笑主動向學生問好？」

「是的，當時的我的確如此！」

「其實在人與人的互動過程中，對方就有如是自己的一面鏡子，你向他點頭，對方也會向你點頭；你對他微笑，對方的嘴角一定是向上揚起。記住，你的心情，是寫在他人臉上的。再者，學生是教育中的主體，也是因為有學生的存在，才賦予了你教師的角色。因此若想要讓教師的角色更有意義，就得讓學生得到應有的發展，引導他成為一個人（being a person）。」

「而你是否有知覺到同事對最近的你有何看法？」老者又接著問道。

「大部分的老師都是很匆忙地來去，除了碰著面點個頭之外，也少有深入的交談。因此，這陣子以來，只有小竹老師在發現我的異樣後前來問我是否身體不舒服，否則精神怎麼看起來有些不振呢？」

「你的意思是說，這陣子以來週遭的同事鮮少對你這一轉變給予適當的關注或回饋，除了這次的『激情演出』？」

「我想是的。但這也不能代表他們不關心我，畢竟每個老師都有處理不完的事情，我也不敢去打擾他們，更不敢期待能獲得他們積極的關注。」

「也就因為如此，在週遭環境中，你感到一股令人難忍的孤寂感。」

「或許是吧！」

「既然你有心想改變現狀，又對當初的堅持有所記憶，那好，底下有兩組問題，我希望你能問問自己並仔細思索。第一組問題是：我為什麼在這裡？（Where am I here？）我想要從生命中獲得些什麼？（What do I want from life？）對我而言，哪裡才能找到生活的意義？（Where is the source of meaning for me in life？）也就是說，你應先去思索『我是誰？』（Who am I？）和『我自己到底想要什麼？』（What do I want for myself？）。第二組問題是：當初我為什麼要選擇成為一名教師？我想從教師這一志業中獲得些什麼？對我而言，哪裡才能找到成為一名教師的意義？」

    聽完老者的問題後，小松老師疑惑地問：「為什麼要思索這些問題？」

    老者回答說：「Nietzsche（尼采）曾說：『He who has a why to live for can bear with almost any how.』意思是說『只有知道自己「為何」（why）而活的人，才能承受所有「如何」（how）生存的問題』。因此，小松老師你必須先問問自己當初為何要選擇成為一名教師？又想要從中獲得些什麼？因為這些『為何』（why）是你成為一名教師的『核心』（core）。若是失去了這一『核心』，那麼在你面對教師生涯中的挫折、衝突和困境時，你將在一個沒有核心、沒有自我的情況下，對自己產生疑惑，甚至不相信自己，最後會出賣自己，成為他人期望下的存在，並且成為自己的陌生人。相反地，若是能保有這一核心，那麼你將會對自己有信心，懂得信賴自己，更能產生一股勇氣去面對教師生涯中的挫折、衝突和困境。」

    小松老師如有所悟地說：「這『為何』（why）是否就是所謂的『初衷』？也就是說，如果我們能找出『為何』，就能在實現『願景』（vision）的過程中有更大的勇氣去堅持，並且在面對窘境時能產生一股動力，讓自己去想盡辦法克服困難，並繼續堅持下去。」

    「小松老師，我的意思正是如此！因為我們通常可以從許多週而復始地忙碌於工作的人身上發現一種『存在的空虛』（existential vacuum），也就是說這些人雖然擁有生活的能力，但卻缺乏為何而活的意義（have the means to live but often have no meaning to live for）。」

    「如果我已經找出了『為何』，接著我該怎麼做呢？」

    「首先，再確認一次這『為何』究竟是否是最真實的『為何』？若是最真實的話，那麼再問自己『在教師生涯中，我想獲得些什麼？我想實現些什麼？也就是說，我的『願景』（vision）在哪裡？而在確立『願景』之後，想想我要用什麼『行動』（action）來實現這一『願景』？最後，最重要的一個步驟是用源源不絕的『熱情』（passion）來貫串這一連續的過程。而這『熱情』要能源源不絕地湧出，就是依靠自己對『為何』的堅持。』

    「您的意思是說：若是我們想要體現『成功』，就必須先要有『願景』（vision），然後配以適切的『行動』（action），最後貫之以『熱情』（passion）。」

    「完全正確！但在這裡，你必須要深刻認知到的是，此處所說的『熱情』指的是身為一名教師能對學生感到興趣，對學生投以無條件積極的關懷。意即這『熱情』是對『人』的熱情，而非是對『事』的熱情。」

    「可是在不斷自我覺知的過程中，如果我們發現這真實的『為何』已和當初的有所出入，那麼我們該如何看待這樣的不同呢？」

    「你這問題讓我想起了『小河的故事』。有一條小河擁有源源不絕的源頭活水，他一直快樂地流著。但有一天，當這小河流到沙漠的前方時，他楞了一下，他思索著到底要不要流入沙漠，因為只要一流入沙漠，很快地就會消失於眼前的環境中。雖然是遲疑了一下，但小河最後仍是決定要繼續往前流去，縱使是沙漠也要勇往直前。因為他相信，『消失於眼前的環境』所代表的是『另一種形式的存在』，雖然形體改變，但其本質元素卻依然不變。」

    「我知道我們想要體現教師真實的意義，就必須先要有『願景』，然後配以適切的『行動』，最後貫之以『熱情』。而在這過程中，您是否可以再給我們一些引導，讓我們能夠更明確地來自我期許？」

「那好了，我個人認為有三個方向是蠻重要的，若是你也能認同我的想法，就以這三個方向當作是教師生涯中的自我期許。

第一是，期許自己在愛的教育中獲得自我實現。佛洛姆在愛的藝術一書中認為：愛是尊重、關懷、照顧和責任的具體表現。因此在愛的教育過程中期許自己能時常保有這『愛的能力』，同時也能喚起學生對愛的正確認知，並使其培養愛的能力。只要大家都能對愛有正確的認知，都具備愛的能力，那麼我們的生活中必定是處處溫馨，歡喜一片。而且自己也才能在這愛與尊重的環境中追求自我的實現。

第二是，期許自己在教學效率中獲得成就感。在教學過程中，教師所扮演的角色是『引導學習』的角色，因此期許自己能夠成為一個『高效率的老師』，能夠從教學目標的認清和把握開始，進而仔細分析和了解每一個學生的發展狀態和動機及需求，並且在教學策略的詳細計畫和執行過程中，利用評量和回饋來控制教學品質和評鑑的效果。因此個人深信只有在高效率的教學過程中，學生們的學習效率才會日益提高。

第三是，期許自己能夠在不斷進修中提高價值感。教育專業不論在知識上或技能上均不斷地進步，因此期許自己能夠適時進修，不論是在家裡、學校或是師資訓練機構，因為只有教師不斷在專業上自我成長，才能在教學過程中帶給學生更豐富、更新穎、更多元、更實用的知識和技能。而個人本身也才能在不斷地自我成長中提高自我的價值感。」

「好了，小松老師，想必你現在已經很清楚地知道該如何做了。我不想再贅述些什麼，最後就以Nietzsche（尼采）的另一句話來與你共勉：『那些未能致我於死的一切，讓我更加地堅強！』（That which does not kill me, makes me stronger.）希望在你不斷覺察的過程中，更有勇氣和毅力繼續堅持下去，並不斷創造出教師生涯中的新的意義！」

    也沒等小松老師說聲再見，道個感謝，一溜煙，這名老者就消失在小松老師模糊意識中。但窗外傳來的鐘聲卻喚醒了呆坐在座位上的小松老師！初醒後的小松老師也沒多加思索，一如往常地，很是自然地拿起課本，走出辦公室，向教室前進。只是走在和風吹拂的暖陽中，小松老師的臉上多了一份許久未曾出現的自信和笑容，而他的每一步伐都踩得穩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