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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荒飢饉
2016/09/21 21:28:02瀏覽1201|回應0|推薦29

對我來說,讀書最大的趣味不在於獲取新知,而在於將新舊知識融匯成更完整的圖景。下引《中國古代物質文化》段落,便可作為例子:「我國古代也重視果木栽培。《爾雅.釋天》中將『果不熟為荒』和『穀不熟為飢』、『蔬不熟為饉』並列。」

「荒」、「飢」、「饉」於我都不是生字,先前卻未曾詳究字義。頂多朦朦朧朧記得,三字排列組合成的詞彙「饉荒」、「饑饉」都是指遇上災年沒東西吃。但我從沒細想,「沒東西吃」是什麼意思。這多少是因為,人在飽暖之中,不會意識到缺果、缺穀、缺蔬之痛。當然,這是我的福氣,得好好惜福。同時還須牢記,世上有眾多未必如我有幸的人。

在「並列」的災情中,並不見肉食欠缺。這不難理解,畢竟,古人的標準是「七十可以食肉」。既然匱乏是常態,便無需特別造字來描述。反倒是,在得以補足匱缺的特定時候,大概會讓古人感到今人所謂「小確幸」而高呼仁政。

古時有八道美饌合稱「八珍」,道道都與肉品有關。其中的「淳熬」,據傳是「煎醢,加于陸稻上,沃之以膏」。時不時有各式文章將「淳熬」比作「滷肉飯」。可是,當成趣聞是一回事。真要推敲起來,兩者恐怕形似大於神似。古今條件有別,畜牧養殖、醬料釀製、料理手法及用具設備均不可同日而語。我私心以為,今天的滷肉飯絕對比以前的淳熬好吃上千倍。話說回來,古書簡略,大有想像空間。「醢」,是肉醬,可具體是怎麼個做法,頗引念想。

今日社會不缺肉類供給,當代「淳熬」於是成了再平凡不過的庶民小吃,賣貴了,還會引來撻伐。這種由珍稀而尋常的過程,常讓我想起日本的握壽司是反其道而行。一開始,握壽司(或者說「江戶前壽司」)也就是路邊攤吃食。而且說來有趣,之所以會用醋飯搭配新鮮生魚,其實出於當時人吃慣了以米飯醃得魚肉發酸的「熟壽司」。時移世異,日本的宏大飲食敘事將握壽司說得玄之又玄。壽司之神云云,手藝和價格都不是我等凡夫消受得起。詹宏志先生有篇文章說:「短短三十分鐘,將軍趕路一般,一場全球最老現役三星主廚的『壽司秀』就做完了,我自己還覺得意猶未盡。」看來,還是吃滷肉飯自在些,「意猶未盡」,可以再來一碗。

滷肉飯在現代語境雖然不是珍饈,卻能在升斗小民肢體操勞之後,給予味蕾最腴厚的慰藉。而「飢荒」、「饑饉」這些如今已不加區辨的詞語,實則銜接了遠古對具體食材短缺的焦慮。希望有朝一日,不會再有人以肉身仔細分辨「荒」、「飢」、「饉」的苦。

民國一百零五年七月十四日於嘉義
刊於《中華日報》副刊 「鵲廬有光」專欄(2016.7.24)

( 創作散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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