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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07/13 17:29:29瀏覽1502|回應1|推薦10 | |
金珠之死 作者.羅如蘭 全文刊登於大眾時代:http://www.mass-age.com/report_article.php?id=42&pagea=1 陳金珠,一個三十四歲的平凡女子,事業有成,家庭幸福。只因三一九,她開始走上街頭,變成民主廣場上搖國旗的人。去年十二月,她跳樓自殺。直到半年後她的屍體才被發現。寂寞的身影,曾無言的望著天空半年,她是否曾想說出什麼,卻未曾被聽見呢?有人願意安靜傾聽嗎? 三十四歲的陳金珠去年 通聯記錄顯示,金珠在一分鐘之後撥號聽取了留言,但親情的呼喚並未留住她的腳步。也許是在天亮之前,陳金珠從台北市政大樓的某一層樓縱身一躍,隱身三樓露台的一角,長達半年之後才被發現。她孤獨的肉身,如同生前一樣安靜,承受了半年的風雨和陽光。 陳金珠長期參與凱達格蘭大道上的民眾抗爭活動,幾乎每天晚上都從中壢騎車到那裡,戴著一頂漁夫帽、口罩和隨身聽耳機,站在景福門旁邊舉牌抗議,八字真言標語都是她親手製作的。二千零四年發生三一九槍擊案之後,許多認定槍擊案作假、無法接受選舉結果的人,都集結在那裡聚會,以搖國旗、舉抗議牌等各種方式,持續表達抗議,逐漸形成一個特殊的族群。去年 金珠爸媽廿多年前從台南仁德老家搬到桃園中壢,夫妻倆從鐵工做起,後來開了小工廠,生養了四女一男,開創出家庭的小康局面。陳媽媽淚眼婆娑的回憶,當年因為身體不好,她曾想把五歲的金珠送人,被金珠的哥哥攔下「我就這個妹妹而已...」。金珠一家感情非常好,她在漢堡王的同事都知道,金珠最開心的幾件事包括:放假時和家人打麻將,「這是為了要聊天!」二姐補充說。「吃媽媽煮的芋頭湯」,同事美雲對陳媽媽說:「因為她說你煮的芋頭湯,裡面很鬆很爛,外面卻還是完整的!」媽媽聽了一陣淚。還有,嫂嫂終於生了一個兒子:「金珠離家時,我還在坐月子呢!」 金珠房間的衣櫃裡還掛著她在哥哥婚禮上穿的紅花洋裝,那天金珠美麗的連南部的阿叔們都認不出來。書架上擺滿了金珠最愛的小說魔戒和哈利波特,置物箱裡滿滿的CD,有張學友的雪狼湖和劉德華的全部專輯。個性開朗活潑的金珠,還曾在民國八十三年參加過台視演員訓練班。收藏整齊的照片記錄著金珠的人生足跡,和哥哥在一起上幼稚園、和媽媽到野柳,到香港、加拿大旅遊...。每一張照片裡,金珠都有著同樣燦爛的笑容,看起來比實際年齡小很多,深遂的眼神透露出她純凈的靈魂。 金珠明德商專畢業之後就在漢堡王工作,長達十多年。她當店經理得過最佳幹部獎,「到那一家店那家店就賺錢」,她親手寫的營運計劃,字跡秀麗條理分明,流露著要求完美的責任心。同事李岫雲說,她雖然比金珠年長,卻還是跟著大家叫「珠姐」,因為珠姐總是幫大家排憂解難、出主意。十一月底,金珠還曾打電話給摰友唐美雲相約十二月吃飯,金珠的內心話都對她說,「怎麼想都覺得金珠不可能輕生。應該會捨不得才對啊!」 岫雲和美雲回憶,金珠和大家一樣本來很少關心政治。但三一九槍擊案之後,金珠認為「實在太扯了」。隔天三二0是岫雲生日,兩人相約吃飯,「我們都氣到爆,差點吃不下飯。」金珠和幾十萬人一樣,從 那是一段令許多人熱血沸騰的歷史記憶。從 金珠也在廣場上經歷了許多她人生第一次,包括差點被警察驅離、拉走,遇到友善的陌生人和許多追求者‥,並對過往人生有了不同的回顧。她在二千零四年五月的日記中寫道,「這一切的一切,都令我印象深刻。因為在人生的旅途上,我一路平坦,未遇到什麼波折,也從未感受到如何的不公。本來我對政治就沒有什麼興趣的,從來很少關心政治的我,沒想到現在每天固定要看一些政論節目。」「第一次感覺到竟然會在可能爆發戰爭的陰影下。這對我而言,真覺得不可思議。可愛的寶島台灣,竟然有面對戰爭的一天,我從未感覺到的,電視上所看到的戰爭場面,竟然會發生在自己身邊。太戲劇化了。」 「廣場同志」宜修回憶,抗爭期間,金珠總是站在第一排。金珠因為要上班而提前離開現場,留下來抗爭的宜修不但被驅離還曾被警察抬出去,她從金珠眼中看到羨慕。後來金珠就辭了去漢堡王店經理的工作。在宜修的印象中,金珠很嚴肅,沈默的時候居多,有時讓人不敢接近。金珠和她們常在景福門搖完國旗之後到台大醫院的星巴克喝咖啡,大夥說的多,金珠聽的多。這和漢堡王同事美雲、岫雲眼中,熱情大方、無話不說的金珠,果真是判若兩人。 在廣場上參與抗爭長達二個月之後,她面臨著生命的抉擇。 這時的金珠,還分心思索感情之事。就像大多數的女孩一般,對自已不太有信心,覺得自已不夠好。她對電影「特洛伊」中描寫戰士對美女的一見鐘情甚感很疑惑,「為什麼原本對愛情不那麼重視的戰士,會對第一次看到的女子如此之信任與喜愛,甚至為了她原本要的留名千史的意圖也放棄了?」金珠雖曾交過男友,也有許多追求者,但始終沒能遇見一見鐘情的人,為了讓對方留下完美的印象,通常她會很快拒絕了追求者的殷勤。 打從參與抗爭開始,金珠似乎就有最壞的打算。二千零四年五月十九日,金珠一大早起床縫製五二0抗爭要用的大國旗,心中百感交集:「從未做過如此大的事,不知後果會如何。但是做是一定要做的,如果發生什麼重大衝突,那最對不起的,就是我的父母親了。從小到大,除了生病及結婚的事讓他們憂心過,其餘皆未讓他們擔心,現在我做的,或許會使他們傷心的話,那我真的非常抱歉。」 這也是廣場同志覺得金珠不像她們的地方。泛泛、宜修至今不肯放棄表達抗議的權利,每天下班風雨無阻都到景福門搖國旗,或散步到總統府向警察抗議。「我在廣場的心態就是和警察玩,當作是解壓。我也常告訴金珠不需要設定目標,不要這麼沈重,否則會失望的。」泛泛說:「我在廣場用假名,工作時的我和這裡一點關係也沒有。我平衡的還滿好的。」 二千零四年的三月狂潮之後,許多人盤旋在凱達格蘭大道上不肯離去。在南藝大念書的李佳驊去年花了五個多月的時間拍攝記錄其中一群搖國旗的人,「想知道為什麼一件事會徹底改變一個人並希望促成和解。」李佳驊的鏡頭曾經掃過陳金珠,她安靜的走向鏡頭說:「可不可以不要拍我?」 李佳驊拍的幾個老先生都曾說要死在廣場上。其中一位退伍老兵,老來娶了一個印尼新娘,但夫妻感情不好,回家也沒飯吃,不像在廣場上有人照料他,生病時也是廣場上的同志到醫院看護他。李佳驊清楚記得,二千零四年十一月選舉無效宣判時,這位老先生非常憤怒,直接衝向警察要打起來,但那些警察根本不在乎,因為瘦弱的老人連揮拳都沒有力氣,「想死都沒有辦法啊!」李佳驊拿著攝影機難過到拍不下去,「這是一個沒有出路的局。」 金珠並不像那些留在廣場上相互取暖的人。日記透露,她顯然也注意到廣場的人很複雜,而且保持警戒,「有些為了利益,有些為了金錢而來,種種不同的目的,不想去了解。」她強調:「我不想管別人怎麼說,因為我覺得犧牲的時機還沒到,絕不能輕言犧牲。目前以這麼小的力量想喚醒其它多數人,本就不件容易的事,很多人來來往往,不知到底能堅持多久。但是我為自已的行為負責,我在寫自已的歷史,雖然不能得到別人的共鳴,至少對得起自已。」 二千零四年四月十日群眾運動轉移到中正紀念堂,野百合登場。學生們緊接著許信良、陳履安等人發起絕食抗議,廣場上洋溢著革命的熱情與悲憤。在等待選舉訴訟結果的過程中,金珠偶爾和同志們談到「犧牲」的話題。廣稱上人稱「黨主席」的姜葆鳳告訴金珠:「權利不會從天下掉下來的,是要靠人民來爭取的。要有所犧牲才能得到。」宜修說,如果判決輸掉了,大不了再犧牲四年。可是,為什麼犧牲的是金珠,而不是別人?黨主席很不以為然:「如果每個人都這樣問,那就沒有人要犧牲了。」宜修則說:「我以為要犧牲的是休閒娛樂和時間啊!」 金珠像海綿一樣,吸收著前所未聞的種種事件和概念,探索人性的各種面目。廣場有如巨浪,平凡的金珠卻不由自主的捲入其中,無法自拔。雖然家人不斷勸說想拉金珠回頭,她卻坦言此事「激發了叛逆的一面」。 為了照顧生病的父親,金珠被迫中斷了廣場上的活動,直到辦完父親的喪禮。二千零五年四月,金珠才重返廣場。此時,警察持續掃蕩、國民黨拒人於千里之外,廣場上的情況比以前更為淒情。這一天終於來了。去年 據指出,國安局特勤中心確曾要求警方加強維護景福門附近的秩序和安全。根據勤務表, 金珠委託人面較廣的「黨主席」姜葆鳳找立委周守訓申冤,後來又找上市議員李慶元和候冠群陳情。姜葆鳳告訴她:「我有把握,警察絕對是非法逮捕你,我研究過大法官釋憲文...我特別有研究。」金珠也問過當過警改會發言人的馬律師:「 幾經協調之後,中正一分局分局長李金田和中壢市的副分局長兩人帶著禮物一起到陳家,當著姜葆鳳的面,向陳金珠媽媽強調以後不會再上門盤查。金珠過幾天告訴姜葆鳳她還要追究下去,因為李金田沒道歉。姜葆鳳很驚訝:「你當場沒有反應啊!人情世故說不過去。人家作官的、三毛一的警官到你家去道歉,我們在社會上覺得,這樣已經算是道歉啦!」 從 去年 金珠並沒有活著看到完結篇,她太快就把劇情推到極點,就像她的人生一樣。結果當然和她想的不一樣。藍色生死戀中的恩熙,最後是死在愛人俊熙的懷中。在她死前,還和愛人在兒時的海邊渡過最美好的時光。金珠一筆抹去了太多可能性。 陳金珠確實非常堅決。她的日記透露,早在去年 如果沒有二顆子彈,就不會有人民廣場。如果沒有人民廣場,就不會有死去的陳金珠。她剛剛開始在這裡學習在大時代裡當一個小人物,卻沒想到第一課就是最後一課。或許,她可能會遇見真命天子,談一場騙人和被騙的戀愛,了解到愛情對人的折磨絕對不下於一場政變,從此認識到彩色的世界不過就是這麼回事,不止黑白...。她沒有警方想暗示的躁鬱症,更不是政治狂熱。她,是一個愛家的、平凡的好女孩。她只是太單純?太執著?太認真?...... 台北死了一個平凡的女子。她的屍身半年後才被發現。寂寞的身影,曾無言的望著天空半年,她是否曾想說出什麼,卻未曾被聽見呢?有人願意安靜傾聽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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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時事評論|政治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