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摘自余光中所著之《中和西》第三章:「早期作家筆下的西化中文」.
蒼蠅不是一件很可愛的東西,但我在做小孩子的時候卻有點喜歡他.我同兄弟常在夏天乘大人們午睡,在院子裏棄著香瓜皮瓤的地方捉蒼蠅……我們現在受了科學的洗禮,知道蒼蠅能夠傳染病菌,因此對於他們很有一種惡感.三年前臥病在醫院時,曾作有一首詩,後半云:
大小一切的蒼蠅們,
美和生命的破壞者,
中國人的好朋友的蒼蠅們啊,
我詛咒你的全滅,
用了人力以外的
最黑最黑的魔術的力.
(摘自周作人〈蒼蠅〉)
余評:這的散文和詩,恐怕難當「大師」之名……把句法稍改,變成「我咒你全部毀滅」,就可解多了.
(無言評:確實難當「大師」之名,第一句就彆扭非常。「蒼蠅不是一件很可愛的東西,但我在做小孩子的時候卻有點喜歡他.」只能說是怪句,何不寫成「蒼蠅不可愛,但我小時卻有點喜歡它」?)
「單獨」是一個耐尋味的現象.我有時想它是任何發現的第一個條件.你要發現你的朋友的「真」,你得有與他單獨的機會.
(摘自〈我所知道的康橋〉)
余評:「單獨」用了兩次……兩次都用得生硬,第二次甚至欠通……大概還是「共處」最合中文,因為在中文裏,兩人在一起很難稱為「單獨」.至於前引文字的第二句:「我有時想它是任何發現的第一個條件」,更是不像中文……「我所知道的康橋」第一段末句「我不曾知道過更大的愉快」,也是西化不良之例.「知道」顯然來自英文know一字,其實中文應說「體會」或「經驗」.
我這本書只預備給一些「本身已離開了學校,或始終就無從接近學校,還認識些中國文字,置身於文學理論、文學批評,以及說謊造謠消息所達不到的那種職務上,在社會裏生活,而且極關心全個民族在空間與時間下所有的好處與壞處」的人去看……我將把這個民族為歷史所帶走向一個不可知的命運中前進時,一些小人物在變動中的憂患,與由於營養不足所產生的「活下去」以及「怎樣活下去」的觀念和慾望,來作樸素的敍述.
(摘自沈從文《邊城》題記)
余評:……「這個民族為歷史所帶走向一個不可知的命運中前進時」這一段尤其拗口,述語被動於前卻又主動於後,真是惡性西化的樣品.
像多霧地帶的女子的歌聲,她歌唱一個充滿了哀愁和愛情的古傳說,說著一位公主的不幸,被她父親禁閉在塔裏,因為有了愛情……現在,都市的少女對於愛情已有了一些新的模糊的觀念了.我們已看見了一些勇敢地走入不垟的叛逆者了.但我是更感動於那些無望地度著寂寞的光陰,沉默地,在憔悴的朱唇邊浮著微笑,屬於過去時代的少女的.
(摘自何其芳〈哀歌〉)
余評:……第一句不但西化,且有邏輯上的毛病.「多霧地帶的女子的歌聲」,究竟是形容「她」,還是「她歌唱」,還是「古傳說」呢?如果減為「像多霧地帶的女子」,就合理多了……
告訴我
我也是農人的後裔
由於你們的
刻滿了痛苦的皺紋的臉
我能如此深深地
知道了
生活在草原上的人們的
歲月的艱辛.
(摘自艾青〈雪茖在中國的土地上〉)
余評:……對於艾青這樣的詩人,所謂句法,只是一種刻板的公式,那就是名詞墊底,上面一串串頂上形容詞,至於纍纍的形容詞之間應該如何組合,卻無須理會.其實艾青筆下的形容詞,往往只是在名詞後面加一個「的」,所以他的詩裏,名詞與名詞之間的關係,大半依賴一個「的」字.例如「臉」,就有兩個形容詞——「你們的」和「刻滿了痛苦的皺紋的」,而後面這大形容詞裏,又包含一個小形容「痛苦的」……這樣用字,加上西而不化的句子,名義上是所謂普羅文學,實際上哪一個工農兵能領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