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問: 是否可以做齒顎整建美容?

醫生說: 「患者由於缺乏骨頭支撐，牙床又嚴重退化，加上幾十年的糖尿病症，無法做齒顎手術。

我問: 「為何退化那麼快?我夫家90歲的阿嬤沒有這個問題，老媽八十不到。」

醫生說：「太早拔牙，缺牙過早，退化程度嚴重。」

醫生好似跟老媽很熟絡，老媽相當佩服醫生的醫術，從袋子中拿出伴手禮，期待醫生仁心仁術，善待她的牙齒。

我也吐露心聲，老媽牙痛導致食不知味，一口飯一顆淚，含痛咀嚼，痛苦的情緒引發，吃得很少，因此血糖不協調而發抖，糖果成為她的主食，偷吃糖而惡性循環，血糖值增加，造成暈眩...

醫生聽到偷吃糖...為了營造診間快樂的醫病關係，幽默的說：

「哈，歐巴桑! 我知道你糖果很多，你常常偷吃糖不可以喔! 」

老媽: 「沒有，磨啦! 我莫呷啦！」

醫生說: 「誰都沒辦法做好她的假牙，也沒人會幫她做牙，若非她給我看了十幾年，我不收這類病人...」

不知道是要感恩還是悲哀，醫生醫德哪裡去了呢? 難道老人家就該如此被人嫌惡放棄嗎? 公車司機、醫生、小販、甚至自己兒女都要嫌棄不中用吃閒飯的老人家。這些人是否想過....人都會老，只不過我比你先到，毋須羞人而後人羞。

為了老媽，我只能虛應一下，諂媚奉承...

我說: 是是是，感謝醫生的照顧。

在台北看了幾個醫生，老媽就是執意要來您這邊，該花錢重做，或做任何技術上的開支，我們都願意，只希望老媽的牙齒能恢復過去的順利咀嚼，讓她吃得開心。

醫生中年肥胖，一副曖昧對著老媽開玩笑說:

只有我能做你的牙齒，這要花一段時間來修補，將來我會套個墊子，利用膠來固定牙齒，使得咬合不致移位脫動傷到牙床，最近很忙，你得要排時間...

媽: 好~~，好~~~，好!!!
    會痛勒，怎麼辦?

醫生: 要忍耐!

媽: 我痛了好久，到底為什麼?

老媽進診間就問這個問題，醫生解釋過了，她又反覆重複好幾次，我只好說，回家我再跟你解釋。

老媽生氣了，說我不知道她的狀況，一定要請這位醫生，她崇拜的聖醫能否藥到病除。

媽問醫生:  我要不要吃藥!

醫生:  給你一條藥膏，痛的時候抹。

媽喜上眉梢，不再重複發問，謝個不停，客套、誇讚語彙不絕口，最後還來個日本鞠躬如朝聖狀，求仁而得仁般，心滿意足。

回到家，牙床又痛了，問:

剛醫生有說什麼嗎?我都不記得。

儘管我說了一次又一次，都不切合實際，她有聽沒有懂，也耐不住性子聽我解說。隱隱作痛卻是眼前她最感無奈痛苦的夢靨，真的，牙痛不是病，痛起來真要命。 因此，她索性取下假牙，無牙一身清爽。

我 :   媽，醫生有說喔，有告訴你，白天還是儘量戴上喔，否則萎縮更快更嚴重喔!

老媽，有時會像小寶寶乖乖聽話，立刻把牙套回口腔中。

如果你痛的話，就抹這條醫生給你的藥膏。

我遞給了她，她說:

蛤! 醫生只給我這條小小藥膏(5g)，沒給藥嗎? 怎麼會好呢?

媽，你藥量過多了，早上吃九種十顆藥 (新陳代謝 + 神經內科)，三餐都有藥，牙齒不必吃藥，那醫生很高明的，這藥很神奇的….

老人家堪稱最守規矩的病人，不會少吃，就會多吃。 過年後，我不再一種藥一個盒子，讓她動動腦筋，看盒子上早午晚的指示用藥，因為過年期間不過兩天沒在身邊，她用藥亂掉了，血糖值更不正常，只好當她是小朋友，類似小診所小包紙袋裝，早午晚各一包，不必她去費神去找藥，也等於讓她失去訓練腦力的機會，危機下重帖，眼前當務之急要讓血糖值正常。

老媽過去胝手胼足窮困營生，錢對她來說第二生命看待。 亂藏亂塞，以至於常常找不到錢，找不到東西時就懷疑有她人進入摸走她的東西。如果請外傭陪她，也會搞得雞飛狗跳。

老媽現在處於"自以為是，又什麼都無法事事處理" 尷尬時期，她真的需要有智慧的陪伴。我屢次叫她來我家住，她礙於嫁出去女兒怎好意思麻煩女婿，老公也很孝順，苦口婆心，滿心接納，老媽傳統的想法總是認為倚賴兒子才是王道。

我想，兒子若要她同住，她也心懷恐懼。過去前半生傳統、多禮、卑微、老二哲學的媳婦觀念，融合後半生破碎婚姻悲劇，造就她獨立、自信、包容，寧願獨居過個自以為是的王國，也不願屈就仰人鼻息。

兒子對她來說，很孝順，然而，礙於婚姻家庭工作，包容著兒子力不從心事與願違的殘破的孝心。愛面子的她，跟二姨、舅媽聊時，眉開眼笑說著自己的龍子龍孫大器有成，老媽常說:

兒子很有成就…樓阿厝買了好多棟，中國美國台灣日本都有耶…

多孝順；都嘛塞錢給我，帶我去大餐廳吃；

好體貼；唉呀! 叫我去住啦! 你嘛哉! 少年的厝住不慣啦，金窩銀窩還是自己的老窩卡好。

真相如何? 只有活在美麗的謊言的假象，才是支撐她生活的動力；不服輸、愛面子的老媽，孩子的成就讓她在妯娌親戚間成為優質楷模典範，且樂在因循傳頌； 成為老字輩中居於不凡、高貴、自豪的崇拜對象。

 我不會搓破她的美麗謊言，這是她安身立命的精神支柱，更加經常以模範母親歌頌之，只有加了糖衣的包裝，讓她沉醉在成就感的幻覺中，忘掉苦悶。

事實上，她內心空虛寂寞、慢性疾病纏身、為了不露出敗相，深居簡出，好幾次耐不住身心的煎熬和思念，半夜打電話給我，泣訴著孤寂落寞，感嘆生了一窩的孩子，年邁力衰無人可喚的悲情。

時代轉型加上中西觀念認解，親子衝突總要有人退讓，母親總是永遠的輸家。老媽常對我說...孩子幸福最重要，犧牲個老媽換來兒子的幸福，也值得。 我還能有幾年的歲月，畢竟我還有孝順的女兒。

說歸說，內心仍然期盼著子女在她身旁，幾十年來單親獨來獨往，親子相處期望值即使逼近於零，還是念念不忘子女的蹤跡。不在身邊，每晚藉著電話聽到子孫的聲音也能餘音繞樑，令人振奮，陪伴她進入夢鄉最好的催眠曲。

偉大的母親，過去的含辛茹苦，不求回報；養兒育女天經地義，如今無助、無奈和痛苦只有自我療傷，舔舔羽毛，默默承受； 母愛曷其偉大，不自私，不求回報，多少的苦難惦惦地扛起承擔。

為人子女捫心想想，當我們在襁褓中，年幼無知，肚子餓了尿濕了，聲嘶力竭地使命的哭，母親必須放下手邊的活兒餵食換洗；

孩子生病了半夜找醫生，又憂又急，幾天幾夜無法入眠； 當孩子生病昏睡或不安哭鬧，總是不忍苛責，還要好話哄疼； 抱到手痠，搖到疲累。當母親年老力衰腦筋尚且清楚需要孩子時，孩子總以高標準以及高現代化的認知，要老人家了解時代的變遷，共體時艱委屈求全，做為無法共同生活的理由。 老人家的行為偏差無法理喻時，總以為派個外傭或是送到養老院就解決問題。

當兩造之間的預期心理產生極大的落差時， 老人家心理的崩落更加速他們的老化，孰不知最好的藥就是親情的愛。 為什麼不能將強褓時得到的愛還給母親呢? 卻要母親委曲求全。

 ....老化的過程誰都無法避免， 人都會老，只是我先來到； 尊重長輩，而後被尊重。

經常夜裡，老媽打給我，我很訝異，

我: 媽，你還沒睡?

媽: 我想打給你說說話。

我: 怎麼啦?

媽: 我...忘了要說什麼，感覺力不從心，很難過，很不舒服，金甘苦。哪裡不舒服?

我很後悔昨天忍不住兇了她一句話，不要老是說我沒告訴她，我想，我也是無法接受老媽那種遲鈍的事實，我那可愛美麗的老媽，怎麼變成受困的鸚鵡般重複詞句、徬徨不安...。

我一再電話中跟你道歉，你卻笑笑說，我忘記了。 我忍不住熱淚盈眶，哽咽地說，媽，我愛你。

媽! 我會記得，每天，每個小時，每分鐘所發生的事，對你來說都是新鮮的，如果你責備我沒告訴你，我會跟你對不起，再跟你說一遍。

媽!只要你快樂，多麼辛苦地陪你上山下海我都願意，只要你肯走，我會帶你遊山玩水，永遠陪在你身旁。

媽! 我就怕你跌倒，見妳搖搖晃晃，我總是緊緊攬著胳肢窩處，亦步亦趨，隨時提醒妳前面的路況，因為我想到我照顧中的阿嬤(老公的外婆)，因為跌倒讓她萬念俱灰鎮日在家嘆息。

媽! 妳要堅強，我會陪在妳身邊! 直到永遠!

我知道你的痛苦， 人都會老，只是你比我先到。

我知道，我知道，我感同身受。

媽! 我要甲你攬牢牢

這篇文章獻給我最愛的媽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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