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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10/18 17:47:08瀏覽119840|回應3|推薦18 | |
信(七) 昨天到立法院公幹,碰到楊千蘭。怪怪?世界真這麼小? 是她把我認出來的,我只聽到遠遠有人在叫我名字,然後看到一個女人朝我一直揮手,腦子卻還沒轉過來她是誰,看了好久,才猛然想起是楊。 其實她倒還是跟以前差不多樣子,只是我懷疑我大概得了老年癡呆症,同學們的面目在我的記憶中好像都已經模糊了。 有一次更誇張,在東京的街頭,謝政剛就站在我面前對著我笑,我的反應是一臉嫌惡,覺得這個男人怎麼回事,幹嘛杵在我面前笑得那麼詭異,居然完全沒有認出老同學。等我恍然大悟的時候,他那異鄉遇故知的驚喜已經完全被我澆熄了,只剩下熱臉貼冷屁股的尷尬。我呢,則是抱歉到不行。 昨天並不是我畢業後第一次見到楊,幾年前在另一個同學的訂婚宴上,我曾經碰過她一次。那次我一見她,馬上脫口而出:「臭楊,妳割雙眼皮了!」窘得她臉都紅了。還好我知道她不會在意的,因為她也是這麼一根腸子通到底的人。 還記得那時候有堂課,她為了怕被當,自願上台做口頭報告,可是她報告到一半,偏偏突然點我起來,問了我一個有關女性的問題,我一時不察,回答得不得體,被她抓到語病,當著全班的面就罵我:「沙豬!」引得同學們一陣轟笑,把我糗斃了。 她的個性跟妳很像,都是又衝又有點大而化之,說話像刀子,所以有一度妳們曾經是好朋友。但是這種個性,加上年少輕狂,極容易得罪人,所以在背後,我常常聽到有人說起妳的壞話。 尤其是因為系學會和後來選會長的事,妳跟幾個在班上人緣極佳的同學因為意見不合而起了不愉快,於是他們有時會情緒性的向別的同學表達對妳的不滿。 我的個性是極端護短的,即使事後分析起來,或許當時妳確實也有些不對的地方,否則不會讓這麼多人同時批評妳。但是當時聽到他們對妳的詆毀,就是覺得十分刺耳反感。表面上雖然不動聲色,事後我卻在一些小細節上故意找碴刁難他們,替妳報仇。 現在想起來,我為當時我的深沉和小鼻子小眼睛感到不可思議。但再想想,又覺得好笑,因為這就好像小朋友的邏輯一樣:我們是一國的,所以一定要幫同國的人對抗別國人,這種行為其實是不理智又幼稚的。 然而我卻沒有辦法壓抑住這種想幫妳的心,恐怕即使是現在發生這些事,我還是會替你出頭。就好像那時候我修理楊千蘭一樣,有意無意當她面笑她醜、笑她矮、笑她單眼皮、眼睛瞇,用言語傷害她(怪了,她當時倒都不生氣?),只因為我發現妳把她當好朋友,可是她在背後說妳壞話說得比誰都兇,我氣她對妳的背叛,而妳還蒙在鼓裡,跟她交心,這真讓我萬分心疼。 不過都已經事過境遷了,往事雖深留記憶,卻如雲煙,完全使不上力。 見到楊我還是很高興,她滔滔不絕地跟我述說她的近況,別的同學的情形,誰誰誰結婚又離婚了,誰誰誰結婚居然穿黑色的婚紗,誰誰誰發生了什麼倒楣事……。 我問她結婚了嗎?她笑說:「年底!」我疑惑:「咦?好幾年前我問妳,妳就回答我『年底』了,怎麼現在還是說『年底』?」她答得很妙:「對啊!只要有人問我結婚沒,我就回答:『快了,年底』,這樣那個人就不會再問下去啦!」咦,這招不錯,學起來。 她還是跟以前一樣妙語如珠,我們站著聊了很久。我其實很想聽聽看她會不會談到妳──也許她最近曾經在哪裡碰到過妳,或是輾轉聽到其他同學說過妳的近況……。可是她說來說去,好像全班同學都聊遍了,就是沒提到妳。她沒提,我也絕不會主動開口問。 我估計我們聊的時間已經夠長,再下去會變成深談了,只好毅然結束話題,推說有事,匆匆告別。可是不知怎地,我好像在跟妳和找尋妳的希望告別似的,喉頭哽著,非常難過。 好幾年前,有次謝政剛打電話來跟我敘舊,他說著說著,不知怎麼就聊到了妳,他說:「你真是的,到底怎麼了?老是要跟她那麼靠近,班上有其他女生對你有好感,都被你這樣氣走了。」……「迎新那時候,我還故意排兩個學妹給你,結果你後來都不理人家,害我白費心機,你真不知好歹。」他絮絮地損了我一頓,我支吾其詞,罵他幾句,把話題岔開。不過這已經夠讓我心驚的了──好小子,你看出些什麼了?我還以為我隱藏得很好。其他同學是否跟你一樣洞悉真相呢? 算了,被識穿也罷,反正就好比已經死無對證,我無意跟任何人分享有關於妳的一切,這是我的秘密,就算連妳都懞懂我也無所謂──雖然我相信妳可能比我自己更清楚。 你真的清楚嗎?到這時候,又令我迷惑起來。夜深了,就此停筆。晚安,祝 好 信(八) 這一陣子我有兩個親戚陸續結婚,我才驚覺好久沒有喝喜酒了。 像我們這個歲數的,如果該結婚的,早就都結了,到現在還沒結婚的,要不是眼睛長在頭頂上,要不就是壓根沒結婚的念頭了,所以有好長一段時間,我都沒有接到差不多年歲的人的喜帖。 剛畢業的那幾年,接二連三地就有好多同學結婚,可以說是被紅色炸彈炸得七暈八豎。不過終究是喜事,每次參加還是欣喜的。 參加過那麼多婚禮,獨獨妳的我缺席,因為妳知道妳結婚時我有正當理由無法出席──我在當兵。 那時剛好是我當兵換單位,正重新接受銜接教育的時候,也可以說是我當兵過程中最艱苦的一段時間。 說艱苦,體能上的考驗倒還比較容易忍受,最慘的是心理上的壓力,也就是你必須放棄所有的自尊,把自己當成最低等的動物,任由變態學長們惡整;而且要隨時繃起神經,提高警覺,因為一不小心被抓到岔子,那苦頭肯定就吃不完了。正所謂當兵「不打勤、不打懶,專打你不長眼」,那時候的老兵是真的會對新兵拳打腳踢的。 還記得那段日子,每天早晚是做不完的伏地挺身和交互蹲跳、出不完的各種操和莫名其妙的公差,似乎非榨乾你最後一分力氣不甘休。最過分的是還限制你喝水的時間和喝水的量,讓你在酷暑裡忍受口渴的煎熬。不誇張,我就親眼見到一個同梯的渴到受不了,趁掃廁所時,用手舀馬桶裡的水來喝! 在這種身心的試鍊中,最安慰的莫過於收到妳的來信。在我當兵的兩年間,共收到妳七封信,這些信我至今都還珍藏著,是我所能保留妳還在乎我的證據。我一直都還沒跟妳道謝,妳這些信件對我的鼓勵作用之大,恐怕是妳當初寫信時所料想不到的。 但是收到妳的喜帖卻又是另一回事了。我看著妳附在喜帖裡的那封信,心裡空空洞洞的,腦袋像被搶劫過一樣空白如也。這個時候寫這封信,我能做什麼呢?不要說我現在被困在這邊,就算我是自由的,也無能為力,畢竟我無法左右妳什麼,完全是妳自己的選擇。 這是唯一一次,妳寫信給我,我沒有回信,我只是請我的家人幫我寄禮金給妳,我實在不知道該跟妳說什麼。 其實我沒有告訴妳,妳結婚那天晚上我並不在軍營裡,大概是銜接告一段落,連長大發慈悲放我們假。 我坐在開往台北的東部列車上,藏身在黑暗的包圍中,望著車窗外稍縱即逝的離離燈光,感覺時間無止無休的流逝,有種遺世獨立的淒涼況味。這列火車像是在時空中行駛,永遠不會停靠,不知它會帶我往哪裡去?總之不會是妳所在的地方。 我很清楚,對於妳,我永遠是個局外人。我也恨我自己的冷血和堅強,不知道,我沒有感覺,我就是不覺得高興、悲傷或惋惜。妳有了幸福的歸宿,我沒有為妳感到高興;妳結婚後,我們見面的機會怕是更少了,我也沒有覺得悲傷或惋惜,根本我整個人是麻木的。 回到台北已是黎明時分,跟其他夏日的清晨沒有什麼不同,陽光一樣灑在行人稀少的街道上。但我知道過不多久,這裡馬上會車水馬龍起來,跟任何普通的日子一樣。生命的步調不會因為什麼事而停頓,日子總是要繼續過下去,即使我的世界已經分崩離析。 算了,還是說些開心的事。 我那兩個親戚都是娶外籍新娘,一個泰國新娘,一個越南新娘。那個泰國新娘還真漂亮,國語雖然說的不太輪轉,但是還可以用簡單的英語跟我們溝通呢!我想我也許可以考慮也娶個泰國新娘了。 在念大學的時候,我就常常聽到妳對婚姻的憧憬。妳希望畢業後能馬上結婚,當一個幸福的新娘子,妳也真的按照這個計畫做到了。 但是人的想法是會改變的,婚後妳卻突然有了事業心起來,積極地工作,我有時真對妳這射手座的個性感到迷惑。很晚了,就此停筆。祝 好 信(九) 每天到了夜裡十點多、將近十一點的時候,我家附近就會傳來一陣陣似有若無的鋼琴聲,不知道是誰家彈奏的,日復一日。 仔細聽那琴聲,技巧似乎並不純熟,偶爾還會彈錯音。但彈奏者非常有耐心,錯了再重來,一直鍥而不捨地練習。 剛開始的時候,我猜這鋼琴彈奏者是個小學生,或是個初學者,但後來再聆聽,又好像不是,因為彈來彈去都是同一首不知名、略帶哀傷的曲子,而且彈了這麼許多日子,總該更流暢一些才是,可是那琴音卻依舊單調不熟練。 聽著那一下一下的琴鍵聲,彷彿帶著我繞過大學校園的步道,穿過開滿花朵的溫室,來到校園角落那間花圃旁古色古香的老教室,教室裡有台鋼琴,妳正坐在那兒彈奏著。 我知道妳會彈鋼琴,但妳的技巧可未臻高明啊!當然妳也是彈著好玩的,因為有段時間我們有堂課就在那邊的教室上,在等老師來上課之前,有些同學就會去玩那台鋼琴,妳也是其中之一。 我是個音樂白痴,不知道妳演奏的是些什麼曲子,只覺得聽起來倒也悅耳動聽。漸漸的,我期待那堂課的到來,以便可以在美景與樂音中,同大家共享一段歡樂的時光。 大三時有一門課,老師要求我們拍一組幻燈片,戲劇或報導都可以,內容不拘,但最主要是要完成一個有配音、配樂的完整作品。於是我們這組同學編了一個愛情故事,由我倆分飾男女主角,有一部分的背景就是在這裡拍攝。 這個故事的大綱是說,有一個二十歲出頭的年輕少女,因為某些原因(或許是懵懂的愛、或許是實際的生活考量),她將嫁給一個豪門的公子爺。就在她婚禮舉行的前幾天,她遇見了一個浪子。少女突然發現她人生真正值得追尋的目標與生命中至為重要的意義,於是她毀了婚。然而最後浪子也離她而去,她又恢復孑然一身......。 在真實的世界中,妳走的是跟這個故事完全不同的路,妳毫不猶豫地選擇嫁給你的白馬王子。在畢業時,我本來以為我們從此將不再見面,甚至就斷了聯繫,沒想到等我退伍了之後,我們有段時間仍然常常見面。 還記得你生第一個男孩之後,把孩子帶來給我看的情形。這孩子倒是不怕生,不但讓我抱,還對著我直笑,可愛極了!我抱著他,心裡有非常異樣的感覺。他是妳的孩子,五官氣質跟妳神似,彷彿也因此跟我有特殊情感上的連結似的,說不出的親切。 我偶爾會記掛著他,這麼久沒見,不知道他長多高了?我想如果我們再碰面,除非妳在一旁向他介紹我這個曾經抱過他的叔叔,否則他是不會記得我的。 可是那天的見面妳卻跟我訴了一番苦,主要還是關於婆媳之間的問題。關於這些,我只能當個最佳的傾聽者,沒辦法給妳什麼確實可行的建議,唯有說些沒有實際作用的安慰的空言。不知是否是我的錯覺,看見妳閃過略帶憂鬱的眼神,沒能幫到妳,令我十分沮喪。幸好過了幾天,你在工作上有所斬獲,又開朗起來,我才放下了心。 鄰居的鋼琴聲又響起了。 後來我才知道,每夜彈鋼琴的是一個中年女子,在年輕時她被心愛的人拋棄了,以致精神上出現了問題,時而清醒,時而迷糊。這首曲子大約是她男友最愛的一首歌,所以她夜夜彈奏著,沉緬於過去的美麗戀情中。 在琴鍵聲悠揚的當下,或許她是幸福的吧? 知道這背後的故事,再聽那琴音,有種說不出的惆悵,單調的樂音也變得如泣如訴了……。 每個人對抗壓力的限度不同,我不會說她太脆弱,但是堅強如我們,很清楚一時的情緒遲早會事過境遷,人生的劇本卻不到最後不見真章,我們也唯有硬著頭皮走下去,不管遇著什麼,總要樂觀地面對,才不辜負人生給我們這麼多的餽贈。我想,這個道理妳比我更明白。希望妳一切都 好 信(十) 好久好久沒給妳寫信了,久到莫名其妙對你愧疚起來。 因為這陣子比較忙,忙的原因是我要結婚了。 一直以來,不管我有什麼計畫或行動,我第一個最想通知的人都是妳。除了想跟妳分享之外,也想聽聽妳的意見。可是這會兒不知妳在哪兒,也只好先斬後奏了。 妳娘家的電話號碼其實一直深印在我腦海裡的,老同學了,打個電話給妳報喜訊也應該,但是我不知道基於什麼原因,就是不願意打這個電話。只好說服自己,打了這個號碼恐怕妳也接不到吧?況且一個男人打電話到妳娘家探詢妳的消息,叫妳家人接了,該會覺得多奇怪啊?這樣想,不打給妳的理由似乎也很充分。 我本來猜想我這輩子要結婚恐怕是阿婆生子,困難囉!可是緣分這回事就是這麼奇妙,它來了就是來了,我總不能、也不應該故意排拒,於是一切就這麼順理成章、水到渠成了。而我的心情,竟是出乎意料的平靜,平靜得不像是在辦所謂的「終身大事」。 她是我們公司的一位同事,跟我不同部門,我們認識多年了,只是一直僅止於點頭之交。最近一位同事不知怎麼想起來猛撮合我們(大凡人,好像都有點媒婆性格),然後一切就像奇蹟發生般,我們真的走在一起了。雖然有時候我還是會有種虛飄飄、不太踏實的感覺,但每每看到她溫婉卻堅毅的眼神,就讓我有了不可言喻的安定力量。 如張愛玲所說的:「也許愛不是熱情,也不是懷念,不過是歲月,年深月久成了生活的一部份。」也許沒有太多熱情,但我相信日後我們會是幸福的,我有這個信心,請妳如我祝福你般衷心祝福我吧! 有件事要向妳致上十二萬分的歉意,我恐怕必須把妳的照片和信件全部銷毀了,因為留著這些東西是不智且可能出問題的。如果可能的話,我想把妳當年夾在喜帖中的那封信再寄還給妳。我現在重讀這封信,妳在信上寫著:
我看見水中的花朵,強要留住一抹紅 奈何輾轉在風塵,不再有往日顏色 我看見淚光中的我無力留住些什麼 只在恍惚醉意中還有些舊夢 這紛紛飛花已墜落,往日深情早已成空 這流水悠悠匆匆過,誰能將它片刻挽留 感懷飄落的花朵,塵世中無從寄託 任那風吹雨打也沉默,彷彿是我 雖然後來我知道妳寫的這是一首歌詞,但依然持續給我相當的震撼與迷惑。 在我也即將邁入人生另一個里程的此刻,我多少也體會出妳當時的心情。這或許是我倆的賭局中我得到的第二分,卻已經沒什麼好值得高興的了。 這麼多年過去,妳的心境或多或少也有所改變了吧?雖然我說我一直在老地方,但原諒我由這一刻起,我也變得沒有把握了。 我和老婆婚後會到歐洲度蜜月,然後我們會回到工作崗位上,像一般的雙薪家庭那樣過日子。如果將來有了孩子,相信我們會過的更忙碌而充實。不過可能的話,有空我還是會給妳寫信,我說過,這已經成為我的習慣了。 回首我們短暫的一場相聚,我禁不住想,假使時光倒流,也許我們是有機會牽手的,也不至於到後來只能像普通朋友般握手,更不會如此無聲無息地分手,以致到今天我只能向過去揮手。 然而千里搭長篷,天戲無不散之筵席,人生苦短,又有什麼是值得心心念念、苦苦執著的呢?或許當我垂垂老矣時,我早已忘了妳;又或許這一天並不會太遠了,很快的,不會太遠了。千里關山,望妳善自珍重,永遠都 好 未貼郵票的信,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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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小說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