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全街上，老舊的公寓裡，一位老先生用厚實而蒼涼的嗓音，輕哼著某個年代的歌曲。歌聲時停時續，伴著稀微的雨聲與偶有的機車引擎聲，這樣的夜顯得格外淒迷。

今天帶學生讀了〈阿難〉－－「往年我妻曾經遭逢小產的苦難。在半夜裡，六寸長的小孩辭了母體而默默地出世了。醫生把他裹在紗布裡，托出來給我看，說著：『很端正的一個男孩！指爪都已完全了，可惜來得早了一點！』我正驚奇地從醫生手裡窺看的時候，這塊肉忽然動起來，胸部一跳，四肢同時一撐，宛如垂死青蛙的掙扎。我與醫生大家吃驚，屏息守視了良久，這塊肉不再跳動，後來漸漸發冷了。」

不知怎地，我忽憶起十二年前某個時刻，在母親的轉述中，醫生也是那樣用他的掌心輕輕翻動一個初生的小生命。當時因為孕婦難產，在急救的過程中，胎兒嚴重缺氧，全身呈現黑青色。搶救過後，孩子竟奇蹟似地活了下來。在醫生近乎完美的保證下，他進入了一個全新的家庭。往後的故事，應該是幸福美滿的，但事實卻非如此。

能夠這樣平靜且輕描淡寫地訴說這段潛藏心底滿是傷痕的往事，需要多少光陰？總是在夜深人靜時對著布滿夜光星星的天花板，一對姊妹隔著靜止的空氣，她們並不望見彼此，只是以言語互相取暖。有時說著情緒一時湧上，而後帶著亂七八糟的眼淚和小小的疲憊的心，模模糊糊地睡著了。她們不曾想過如何有自己的明天，因為無關血脈而是親情，把她和他、她們和他們緊緊繫在一起。

老人的歌聲再度傳來，隔著街口，再遠就是臺北車站了。我聽不清楚他的唱詞內容，或許那是他年輕時最愛的一條歌，才會這樣久久無法忘壞。一個打傘的行人緩步走過，在昏黃的俯首的街燈下，影子被拉得好長好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