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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06/10 14:35:45瀏覽775|回應2|推薦18 | |
文選自人間福報副刊 文//宋芳綺 外祖母下葬後的第二天,大舅、小舅迫不及待要處理家產,當務之急就是打開那口紅檜五斗櫃,一窺究竟。他們堅信五斗櫃是外祖母的保險箱,裡藏著老厝的所有權狀和外祖母一生的積蓄。望著那把特製的銅鎖,神情期待又焦慮。 「阿母一向善於理財,她做了幾十年生意,省吃儉用,一定積蓄了不少錢財。床頭邊的這口五斗櫃,肯定就是她的銀庫,難怪她不准我們碰它。」大舅說這話時,眼中閃爍著興奮的光彩,彷彿掘到了金山銀礦。 舅舅、舅媽們開始翻箱倒櫃,找尋打開五斗櫃的銅鑰匙。他立在門邊,看著外祖母一向整齊潔淨的房間,被幾個財迷心竅的不肖子孫翻得凌亂不堪,感到十分心痛。 「媽究竟把鑰匙放哪兒了?」大舅媽翻出外祖母衣櫃裡的衣服,一件件抖著,並且耐心地掏尋每個口袋,大舅站到小茶几上,仔細搜尋屋頂上的每一根橫樑和一些可能藏東西的死角。 小舅俯身床底下,拿著手電筒仔細察看每一個黑暗的角落,小舅媽則坐在矮凳上,把外祖母的鞋櫃翻倒,檢查一雙雙的繡花鞋。 幾乎是翻天覆地的搜尋,依然沒有發現銅鑰匙的蹤跡,它彷彿跟著女主人一起從這世界上消失了。 「到底藏到哪裡去了?」一向潔癖的小舅媽,這會兒也灰頭土臉。 突然,小舅轉過身來盯著他,「阿和,你跟阿嬤最親,一定知道阿嬤把鑰匙擺哪裡?」那眼神好像一口咬定是他藏了鑰匙。 「我不知道,阿嬤沒告訴我。」他急急解釋,確實外祖母沒有告訴他鑰匙的下落。 「是嗎?」小舅媽冷冷說。 「我真的不知道,信不信由你們。」他感到極厭煩。 「算了!別找了,不過就是一只木頭箱子,找不到鑰匙,劈了它算了。」大舅這個魯莽人,想的永遠是粗暴的方法。 其實,他們覬覦什麼? 外祖父的田地,在他臥病的那幾年已經賣去大部分,大舅的白內障、小舅念書又各賣掉一些,外祖父去世後,大舅小舅又把僅剩的幾分田都賣了,這個家還剩些什麼?唯一僅存的只有這棟腐朽、頹圮的老厝。 老厝,因為女主人還在而得以倖存,卻也因為無法處理而被棄之不顧。 小舅移民加拿大,路途遙遙,自然是幾年難得回來一次。搬到鎮上去的大舅,也因為大舅媽聞不得「她那頭髮的油膩味」,逢年過節才勉強回家。他們對外祖母的心意,遠遠不及簷間的鳥雀、牆角的蜘蛛和土洞裡的老鼠們那般朝夕相伴。 當他離家北上念書,老厝就只剩日影遊移、鴉雀噪暮。前庭的玫瑰、雞冠和丁香已快被蔓生的雜草淹沒,只有玉蘭樹以孤臣孽子之姿傲然挺立,猶在涼風舒爽的夜裡飄散著淡淡的清香。 當人影、音聲逐漸自老厝撤出,寂寞、空虛很自然地進駐了空盪盪的房舍,頗有喧賓奪主的氣勢。 「阿嬤,跟我到台北住吧!妳一個人太孤單了,我也不放心。」他心疼外祖母的孤獨。 她卻怡然地說:「放心吧!我身體好的很。況且,我一個人住清心自在,可以專心地誦經、禮佛,多好啊!」 這些年,老厝認份地伴隨著女主人漸漸老去。年邁的外祖母已無力整理這偌大的屋舍,於是,把用不著的房間讓給了那些悉心陪伴她的小動物,只為自己保留大廳佛堂和臥房,這兩處是淨土,纖塵不染,整潔清幽。 每逢假日返家,他依然像兒時一般睡在外祖母房裡,不想再去整理那個「阿和的房間」。 或許是懶,總想:一兩天又得走,何必大費周章打掃,也或許是戀著外祖母,戀著外母的髮味,戀著外祖母的笑容,戀著外祖母隨時散發的一股溫柔慈悲的氣息。夜裡,他喜歡躺在外祖母身邊,陪她說話,直到那微微的酣聲響起。 「阿和,你個性真像你阿母,忠厚、善良又孝順,只可惜她走得太早。」外祖母握著他的手。 「阿和,如果有一天,阿嬤走了,可能沒辦法留給你什麼。」 「阿嬤!我什麼都不要,我已經長大了,可以自力更生,不怕將來沒飯吃。」 「嗯!好孩子。」外祖母開心地笑了。 「將來,你大舅、小舅要爭什麼,就讓他們去爭吧!你只要靜靜地看就好,這當中有許多的道理。」 「咚!」一陣金木撞擊的聲響,把他從溫馨的回憶拉回到紛亂的現實。 利斧重重劈在紅木五斗櫃,厚實的五斗櫃雖試圖頑強抵抗,終不敵斧鉞一次又一次的重擊。「啪!」五斗櫃應聲碎裂。 等待已久的答案揭曉了,五斗櫃裡,除了外祖母年輕時期的一些照片,還有一大疊感謝狀,都是外祖母捐錢、施棺、賑糧、贊助孤苦的收據和謝條。 另外,外祖母已將老厝以大舅和小舅的名義捐給了慈善堂,大舅和小舅爭到的遺產是,一張感謝狀。 「怎麼會這樣?」大舅小舅望著那一紙感謝狀,詫異驚愕的臉幾乎扭曲變形。 「這裡有一封信。」大舅媽翻出一個信封,抽出裡頭一張便條紙。 「我看看。」小舅媽搶過信紙,讀著上面的文字。 「阿發、阿財,做為你們的母親,我希望看到你們兄弟和睦,如果為了爭奪財產而反目成仇,阿母走了也不安心啊!所以我把老厝捐了,免得你兄弟日後紛爭。為了不讓你們感到失望,我還是留了一樣東西給你們,這個五斗櫃是乾隆時期的古董,整塊大紅檜雕刻而成,刻工精細,是件罕見的珍品。那是我出嫁時,你們外曾祖父送給我的嫁妝,我把它留給你們,應該值不少錢。」 啊!望著那被劈裂了的紅檜五斗櫃,眾人愣住了,臉色發白。 「大哥,都是你出的餿主意,說什麼用劈的……」小舅臉色鐵青,氣得牙齒打顫。 大舅媽「嗚!」一聲,忍不住哭了起來。邊哭邊搥打大舅胸口:「你這個死順發,你真是乞丐命,你怎麼不去死啦!」 「這下好了!什麼都沒了。」小舅媽癱在小凳子上,像一隻洩氣的皮球。 其實,大舅此時心裡的懊惱、悔恨、自責,遠遠勝過眾人對他責難。「我真是個沒有用的廢物,成事不足,敗事有餘。」他咒罵著自己,隨即惱羞成怒地踢翻了小茶几。 「噹!」一條小金蛇自茶几的縫隙裡滑了出來,撞到了裝麵茶的奶粉罐,發出清脆的響聲。眾人怔了怔,是那把銅鑰匙,安安靜靜地躺在外祖母的枕頭邊。 紅檜五斗櫃的秘密揭開了。 幾張貪婪的臉,因絕望、痛苦而顯得狼狽不堪。這場尋寶的結局是如此的諷刺、荒謬,令人不忍卒睹。 自外祖母房間退了出來,走到大廳,看著牆上外祖母安詳的笑容,他突然悟出了外祖母平靜與快樂之道。 「阿和,還記得七歲那年,阿嬤在樹林裡的小山坡上對你說的那段故事嗎?那是阿嬤留給你的最好的禮物。」 他彷彿又聽見外祖母親切的話語,飄盪在風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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