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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06/10 14:16:57瀏覽489|回應0|推薦11 | |
本文選自人間福報副刊 ◎宋芳綺/文 「阿和啊!你是要死了嗎?天黑了也不點燈。」大舅媽驚聲尖叫。「一個人杵在那裡要驚死人嗎?」 大舅媽是典型的「惡人無膽」。外祖母往生這些天,總聽她神經兮兮地嚷嚷:「我敢發誓阿母絕對有回來,而且不只阿母一人,我聽到的是,一大群人的腳步聲,說不定是阿爸、阿公他們。」說時,不安的眼神東張西望。 他覺得大舅媽虧心,所以才會怕黑、怕鬼。守靈時,一聽到貓叫就嚇得渾身顫抖,直嚷著:「阿母又回來了!」 記憶裡,外祖母只有一次對大舅媽厲聲斥責,那是因為他。 五歲那年,他的阿爸阿母車禍去世後,外祖母便把他接回家,對他這個「外人」,大舅媽始終充滿敵意,常常背著外祖母指著他的鼻頭罵:「你這個雜種仔,怎麼就這樣賴在這裡?你是別人家的米吃不空,是麼?」 有一回,大舅媽正罵他,被外祖母聽見,外祖母生氣地叱喝:「秀足,妳怎麼這樣說阿和,不管怎樣他都是我的孫子,他在這個家吃的用的,都是我賣發糕、碗粿,一塊錢一塊錢賺來的,你們誰也沒資格趕他走。你們有權利不住在這裡,但是,你們沒有權利叫阿和不住在這裡。」 後來,大舅一家人搬到鎮上,他不知道跟這件事有沒有關係。 大廳,黃色綢布幔佈置成的靈堂,高懸著一幅阿彌陀佛立像,給人莊嚴祥和的感覺。這是鄰居阿月嬸幫忙佈置的,外祖母不只一次交代,「我一旦走了就告訴阿月嬸,我已經告訴過她怎麼佈置靈堂,黃色布幔我也都裁好放在櫥櫃裡。阿月有學佛,她會知道該怎麼做。」 當外祖母說這話時,他實在不能理解,為何外祖母對死亡毫不畏懼,甚至能平靜、篤定地預先安排一切後事。 朱紅棺木靜靜躺在廳堂上正中央,供桌上擺著鮮花、素果,一對白燭搖曳著熒熒的火光,映照在牆上那張黑白照片上,外祖母面容安詳,嘴角微微含笑。 念佛機「阿彌陀佛」的聖號不間斷地在檀香氤氳的廳堂內縈繞,使人感到安定、安心。那是第一次,他對死亡沒有恐怖與畏懼的感覺,只是對外祖母的離去有很深的遺憾和不捨。 「阿嬤,妳到西方極樂世界了嗎?」望著那口棺木,他的心一陣抽痛,淚水立刻湧上眼眶。 「阿和,阿嬤走時不要哭喔!如果你哭的話,阿嬤會有掛礙,走不開。」外祖母平時就常常這麼提醒。 「你要孝順阿嬤的話,就幫阿嬤念佛,念『南無阿彌陀佛』,讓阿嬤放心地跟著阿彌陀佛去西方極樂世界。」想起阿嬤生前的叮嚀,他強忍悲傷拭去淚水,在心裡默默念著佛號。 「順發,那『五子哭墓』你去退了沒?」大舅媽問。 「退了,退了。」瞎了一隻眼的大舅,眨了眨那隻白濁,不時流著淚水的眼睛,不耐煩地回答。「明天出殯沒有熱鬧陣、哭調仔,左鄰右舍不知道要在背後裡怎麼說我們不孝。」 「說什麼?那可是阿母自己交代的。」大舅媽大聲地說:「不要殺豬宰羊拜她,不要熱鬧陣,不要哭調仔,只要全家吃素念佛就行了。」 「是啊!大嫂說的是,媽一生虔誠吃齋拜佛,哪個人不知道?我們順她的意才是盡孝啊!」小舅媽說。 在他的記憶裡,大舅媽和小舅媽向來就不對眼。 小舅媽嫌大舅媽是鄉下粗鄙的女人,沒知識;大舅媽則說小舅媽自以為喝過洋墨水就了不起,還不是去給「凸鼻仔」洗碗刷盤。她倆不曾友好過,即使逢年過節回來,也是冷眼相待,一開口說話就是彼此冷嘲熱諷。沒想到,在處理外祖母的後事上,一切從簡,兩人的意見一致,彷彿是培養了多年的默契。 聽到她們的對話,他心裡想:「她們的吝惜,何嘗不是外祖母的福報,使外祖母可以順自己的心意,清清靜靜地往生。」 「美華,阿母的後事辦完後你們就回加拿大?」大舅媽一邊摺著紙蓮花,一邊拍著腿驅趕蚊子。 「順財說,趁這次回來,把老厝的事處理好了才走。」小舅媽纖細的手指顯得挺笨拙,怎麼也摺不出一朵美麗的蓮花,索性不摺了。 「順財擔什麼心啊!老厝的事你大哥不會發落嗎?」大舅媽不悅盡寫在臉上。「難不成怕我們吃了你們那一份?」 「話不是這麼說,許多事還是大家當面辦理清楚,免得日後出了什麼問題,還得專程回來,麻煩。」小舅媽的臉也垮了下來,冷冷地回應。 「能出什麼問題?妳說那是什麼話。」大舅媽把手上的蓮花一丟,生氣地站了起來。「妳以為就你們讀書人講道理?我們鄉下人做事就不憑良心嗎?」 「我沒說什麼,幹什麼那麼生氣?」小舅媽也起身,轉進房裡時,眼睛盯著大舅媽,低聲地說:「除非,妳自己心裡有鬼。」 「妳說誰心裡有鬼?美華,妳把話說清楚再進去」大舅媽像是被惹毛的母獅子,大聲咆哮了起來。腐朽、老舊的老厝被她的叫罵聲震得搖搖欲墜,連懸掛在樑柱上的那盞昏黃燈泡也嚇得顫抖,閃閃爍爍。 「發生什麼事?」在屋外閒聊的大舅和小舅聞聲立即衝進屋裡。 「就沒見過這樣的女人,自以為讀過幾年書就了不起。」大舅媽氣得破口大罵:「呸!那畢業證書搞不好還是買來的,讓我當草紙擦屁股我還嫌硬呢!」 「秀足,妳好了沒?阿母還在靈堂上,妳就這樣大吼大叫,也不怕左右鄰居見笑。」大舅阻止大舅媽再謾罵下去。 「是啊!大嫂,有什麼事好好講,幹嘛氣沖沖的。」小舅也勸慰大舅媽:「美華年紀輕,不懂事,妳就別跟她計較了。」 「她年紀輕?心眼可比我還老沉。」大舅媽哼了一聲:「你也一樣,心裡想什麼別以為我不知道。」 「大嫂,你說什麼?」小舅聽大舅媽這一說,也動氣了。 「順財,別理她,她那潑婦性子你也不是不知道。」大舅拉住小舅。 「你這個青瞑仔順發,別人都會護著自己的老婆,只有你這個死人,還幫著外人罵你老婆。」大舅媽氣得踱著腳,哭了起來:「我真不知是哪輩子做了缺德事,才會嫁給你這個青瞑仔。」 「你們自己去守靈吧!我血壓高,我要回去躺了。」大舅媽氣憤地推開大舅,踩著木屐「喀喀」地離去。 大舅媽一走,屋內頓時安靜了下來。小舅望著大舅,兄弟倆互相對看一眼。 大舅咧著嘴自我解嘲:「哎呀!我現在是廢人一個,不管事了。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日子比較好過。哈哈!」 大舅顯然說了一個不怎麼好笑的笑話,沒有人附和他的笑聲,自覺無趣,尷尬地咳了兩聲。大夥兒又陷入一陣靜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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