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南春暖

初三那年，他工傷，她陪著他，我尚是無能為力。

高三這年， 她車禍，他伴著她，我輾轉兩點一線。

或許註定，我的生降，於她，是一種宿命。 其實，斯時我才省悟：她是我的宿命。如果有一天我要失去她，我的脈搏是否仍同她相系？我的呼吸變奏，心跳律動，將在瞬刻失活——混沌裹住我，浸溺在一種疼痛中無法自拔。

萱草離離。南方的冬不凜冽，風亦瑟然。

似乎沒有絲毫徵兆，只有冷冷襲來的噩耗 ，他們自不情願向我透露——我卻早已憂虞縈繞，惶恐漫漶。

靜休的午後，陽光漫不經心地披在南面的窗櫺上，瀝下一地清光。 不由指引，我在三樓，冥冥中在那兒駐足——他紅色夾克，彼時酣眠於窄狹方寸的床尾，蜷縮在倦意之中——我的心壁仿佛滲出檸檬的酸澀。

目光遊移，她的呼吸不疾不徐，打在我的心梢。我唯一能做的只是心疼罷了。看她的眸子，水腫，淤青的半面臉，我覺得瘡痍都應該是我的，疼痛也應該是我。我不去設想她的傷勢，卻迫亟翻閱病歷，可悲的是我讀不懂一紙潦草，毫無概念。我訥訥地坐著，空洞的眼不經意間嫁接上她的瞳眸。她醒來，無言地對著我。我一時失語，只覺得被陽光淹沒了，或許這是溫暖，離南窗的陽光遙遠的溫暖吧。

第二次探望，她很無力。這令我也感到無力。她一直讓我回校，怕耽誤學習。我在心間回答：沒有你，我的學習還有意義麼？事實上，我什麼也沒有說。沉默良久，面南的窗臺又有陽光瀉下來，她有一搭沒一搭地絮叨，要我吃點水果。我去為她打水，回來後和他去吃飯。

天下食堂菜色一般，我提不起胃口，只點了兩道素菜。他甚不平，為我再點一個蛋。他打了乾飯，又在自帶的杯子裏打滿稀粥。他點了許多菜，我說怕她待會吃稀飯都涼了，他不睬我，把他盤裏的菜挑出些另外裝在自備的碟中。我也默默地把盤中的菜夾出來，包括那個蛋。

我們趕回來，她在嗔怨怎麼會有蛋——我竟真不知道她不愛吃蛋的。

第三次來到，她的頭莫名地裹上了紗布，兩只眸子都紅腫了，我指尖都不敢挲她淩亂的發，她已然成瓷，彈指即破。我有將失去她悲慟，他告訴我：這是顱骨破碎的瘀血。我覺得血脈相連的我也在瘀血吧，那傷口是在心上的，時刻在痙攣。守候在她身邊，她總不把疼痛顯露。小手術劃開她的頭皮，擠出淤血，何其噬骨之痛，她卻啞然無聲。我的手顫抖扯著他的衣襟，躲在他的身後，情不由己地闔眸，腦際茫然。

她有多疼？我說不清，看不明。她再躺回素榻，遲遲不見藥。他忿忿地沖到值班室，要求配藥。兩分鐘後，我奈不住也踏進值班室，醫師不耐煩地打發走我，說沒這麼快。或許我懂他們的工作，是他們不明白三個人的疼痛吧。

他累了。對面康復的婦人離院了。他就直接倒在那張曾經呻吟過的床上，撥弄他的手機。這是一張向北的床，案上有一株假花，粉紫色，永不凋殘的深意，這該是最具生命力的一枝花吧，我暗想。

……

她終於出院了。我知道她一心不想累及他人，但我不會告訴她有多少顆心被她緊緊縛著，在不眠之夜裏忐忑至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