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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05/26 13:49:49瀏覽414|回應0|推薦2 | |
阿公是第一個出現在我生命中的老人,時而霸氣,時而慈祥,他就像是一台高貴的電視機,平時沈默寡言,不善言語,但總是在我們最需要他的時候,給我們娛樂,意見,責罵,還有溫暖與關懷。
˙阿公的臉 阿公有一張看起來方方正正的臉,眉毛粗而淺,鼻子的大小適中,嘴唇有些厚度,還有一雙老是帶著黑色粗眶老花眼鏡的眼眸,這一雙眸子必定看過很多人間悲喜與是非,小時候的我常幻想著若是戴上阿公的眼鏡,一定能看見很多新奇的玩意兒,可惜每次都是頭暈目眩收場,幻想就此告終。阿公雖然沈默寡言,外加嚴厲給人一種難以靠近的感覺,但是懂事之後,再回頭分析阿公的臉,反而覺得除了令人難以靠近的嚴厲之外,還有一些經過歲月沖刷後留下的痕跡,也許是滄桑,也許是苦悶,也許是一種從年輕到年老,內心的情緒轉變,進而化成一種沉澱過後的知足顯露在臉上,所謂的「相由心生」就是這個意思吧!
回想以前跟阿公一起生活的畫面,發現阿公的臉其實非常千變萬化:看電視時兩眼直盯著螢幕的呆楞表情;讀佛經時從內心發出的虔誠慈悲;生氣時臉紅脖子粗,拿著竹子大罵的可怕模樣;打瞌睡時的可愛表情;看到我們生病、受傷,臉上劃滿的不捨與擔心;以及一直到阿公生重病,臥病在床的痛苦表情,臉部凹陷到了極限,方方正正的臉型在經過病痛折磨之後,消瘦成倒三角形,當時阿公臉上的紋路更皺了,我們彼此的捨不得更加深了,那時候多麼希望阿公很健康,還能拿著竹子追著我們打,我不喜歡瘦瘦的阿公,比較喜歡胖胖的阿公。
記得有一次我還在唸國小,我在學校燙傷了右腳,那一陣子阿公幾乎每天陪我洗澡,幫我洗澡,阿公總是把我的腳包紮好,套入一個塑膠袋中,將塑膠袋綁起來,為的是不讓洗澡水滲進傷口又引起破傷風。阿公有耐心的幫我洗頭,刷著身體,雖然阿公的手粗粗的,但是我所感受到的是由指尖傳遞而來的關懷,比熱水還溫暖。洗完澡,阿公會幫我重新上藥包紮,每一個動作都很細心,臉上的表情也很專注,幾乎不眨眼,深怕弄痛我。對我來說,我的阿公真的是全天底下最好,最不重男輕女的阿公了,只是我從來沒有真正將這句話說出口。
˙阿公的教育 印象中,阿公總是板著臉孔,不苟言笑,往往給我們這些孫兒輩一種極為嚴厲的感覺,事實上,經過日本時代教育的阿公,的確十分嚴厲。
晚上不可以超過九點睡,早上不可睡超過七點;不可以吃垃圾食物,包括零食,泡麵,麥當勞,pizza,甚至還有汽水可樂;不可以跟同學出去玩,不可以用電話跟同學聊天;不可以挑食浪費;不可以亂發脾氣;不可以偷懶;不可以東,不可以西,很多很多,都是阿公陪同我們成長時所訂下的生活準則。就算當時年幼的我們,做起來很牽強,偶爾還會哭鬧,但依舊得照做,因為阿公總是有讓我們乖乖聽話的秘訣,不聽話的人,得遭受阿公手中竹子的無情洗禮,所以再如何不情願,我們也必須照單全收。
雖是如此,長大之後,也逐漸瞭解阿公當時的苦心。早睡早起,是期望我們從小就有一份堅守的原則,具備不隨便的生活態度,希望我們都能照顧自己的身體,不讓生理時鐘打亂,也是從旁告誡我們,自己的功課與該做的事,要盡早做完,讓我們學著在短暫的空間內計畫以及將事情完成。不吃垃圾食物是要我們的營養能夠得到均衡,就像小時候媽媽常說的:「不可以在吃飯前亂吃東西,要不然又要吃不下飯。」就是這個道理,吃太多垃圾食物,阻礙正食攝取營養的機會,營養當然不會平衡。所以阿公很堅持,更何況家裡最常見的零食也只有乖乖跟仙貝,除此沒別的,不過我們偶爾還是會在學校偷吃科學麵解饞。
不可以跟同學出去玩,是不想我們在小時候就養成貪玩的習慣,而將課業荒廢,而且台灣治安從十幾年前甚至二十幾年前就開始很不好,再加上年幼的我們根本不懂得防備,所以阿公一向對我們管的嚴,為的就是不希望讓別人知道我們家住在哪裡,以免變成小偷的目標。不能用電話與同學聊天,是由於家中從事水果批發,很多貨主都會打電話到家裡來談生意,所以一方面是要省電話錢,不能打電話,一方面是擔心貨主打來,若是打不通,就很有可能因此損失一筆收入,就算是同學打來問功課,也不能講超過三分鐘。不可以挑食也是為了營養均衡;不可以浪費是要培養我們節省的美德;不亂發脾氣,是要我們懂得管理情緒,培養耐力;不可以偷懶是不讓我們養成懶散的壞習慣。
這些看似簡單卻做來難的生活準則,小時候雖然做的不情願,但現在反而覺得阿公是為了我們的將來在前瞻後顧,幸好有他這麼一位長者,要不然我們一定也會成為現代草莓族一員,一掐就碎裂,一捏就變成糨糊,雖然我們曾經羨慕同學能過著被寵愛的童年。但阿公的教育雖然嚴厲,卻是我們得來不易的福氣。
˙阿公的嗜好 在我記憶中,阿公是個虔誠的佛教徒,從小到大常常看他向神明敬茶,接著取香,點香,拜拜或是膜拜,每一個動作畢恭畢敬,不曾輕忽。我們在鄉下有棟小房子,二樓有個專屬阿公的佛堂,佛堂裡供奉著阿公所敬仰的神明,還有祖先。佛堂裡還有一個大書櫃,滿滿的全是佛書,閒暇之餘,阿公常常坐在佛堂裡的木椅子上,戴著他的黑色粗眶老花眼鏡,拿著放大鏡看佛書,偶爾會看到打瞌睡,醒來之後又繼續看,撇開阿公是個虔誠佛教徒的身份,看佛書這件事情應該是阿公最喜歡做的事情,也算是一項非常莊嚴神聖的嗜好吧! 阿公也喜歡泡茶這種雅致的休閒,一邊泡著茶,一邊看日本歌曲伴唱錄影帶,我們也常常陪阿公圍在桌子旁泡茶,一邊啃著阿公最愛吃的義美檸檬夾心酥,一邊聽著阿公跟著伴唱帶隨意哼唱,那似乎是阿公表情最幸福洋溢的時候了。回首當時常與阿公回鄉下,不時在晚上看見阿公坐在搖椅上,沈浸在大自然中聽風聲與鳥叫,將城市喧囂隔絕在外,等待一滴滴美好的露水降臨,常常一等就等到睡著。阿公的生活其實很簡單,不奢華不浪費,安靜自在就是他所追求的人生。
˙阿公教九九乘法 「2×1=2,2×2=4,2×3=6,2×4=8,2×5=10,……。」 這一串熟悉卻已成為泛黃歷史的九九乘法背誦,它有阿公對教育的堅持,對孫兒的疼愛,如今背誦的聲韻,當時的場景,只能在回憶中細細的索求與回味。
當時我剛升上小學一年級,每天出門上課前的早餐時刻,是我背誦九九乘法表的固定時間,這是阿公規定的,並非出於自願。沒來由的,我從小就討厭數學,認真學也學不好,簡直拿它沒輒。正所謂天生我材必有用,但我必須承認,我打從娘胎開始就不是學數學,算數學的那塊料,只要一遇到數學,我的腦筋就會打死結。但阿公仍堅持的陪我度過早餐時刻,難熬的背誦時分,就是要把我的基礎打好,所以往往我的早餐都特別加料,加了數學,加了九九乘法表,需要我的咀嚼消化與吞食,也自然而然成為兩片甚至三片土司中的數字果醬,其顏色透明,聞起來無特殊味道,咀嚼之後卻有股苦味散發在喉間,久久消散不去,摻著我的懶惰,以及與數學的不對盤在喉間醞釀成一種吞噎困難。
「四乘於六等於多少?」阿公戴著黑色粗眶老花眼鏡問,我低著頭,苦苦思索,用力回想,四乘於六到底等於多少?兩秒,五秒,十秒過去了,阿公的聲音再度響起,帶著一點點不悅,說:「四乘於六等於多少?忘了,就把四的九九乘法表背一次。」
「4×1=4,4×2=8,4×3=12,4×4=16,……4×6=24。」我勉強張開嘴巴,開始背誦四的九九乘法表,還不時傳出咀嚼食物,黏黏稠稠,牙齒相互碰撞的聲音。『有了,答案就是24。』我很開心的在心裡想著。 「所以四乘於六等於多少?」阿公透過黑色粗眶老花眼睛看著我問。 「四乘於六等於二十四。」我一邊心虛的說出答案,一邊在心裡暗暗指責自己的愚笨。 「很好,那四乘於七呢?」阿公喝了一口豆漿之後再次出題,還好,這次我答的很順利。 「四乘於七等於二十八。」我很得意的笑了,同時也喝了一口當時我最喜歡喝的果汁牛奶,那真是牛奶中的極品,安慰我的最佳飲品。 「很好,今天就到這裡,快去上學吧!路上小心!」就這樣順利完成背誦與測驗,我拎著尚未啃食完畢的早餐步上學校的路途,心裡總想著:『好險!過關了。』
然後這個在每天早餐時刻固定上演的阿公式九九乘法表背誦訓練,維持了快一年的時間,這一年,雖然天天要與可恨的數學為伍,但卻是我一輩子都無法忘懷的歲月。這段時間,也許偶爾忘記六乘於七或八乘於八答案等於多少,也許偶爾整個早餐時刻都被阿公罰背誦九九乘法表,也許有時候差點遲到,但是阿公依然會說:「遲到的話,阿公陪妳去跟老師商量,快背完,我們趕快去。」為的是一股堅持,為的是讓我熟記,每個數字加乘之後的答案,就算一大早六、七點就給我訓練,陪我過關,阿公也都沒有喊累,或是因為我忘記而真正對我生氣,我了解藏在阿公長方形樸克撲臉後面的是,一顆愛心,很愛,很疼,很堅持的心。
現在我已經長大成人,九九乘法表依然滾瓜爛熟的刻印在我的腦海,甚至比背注音符號表還會背,這是阿公的辛勞,並非我的努力。現在只要看到九九乘法表,我就會回想起當時,穿戴整齊,書包背好,坐在竹子編織而成的椅子上的我,等待阿公出題的我,以及每一次,每一次阿公給的機會,每一次……每一次都充滿關於阿公的記憶。雖然阿公已經駕鶴西歸七年多,但阿公的教育我從不曾忘記。
阿公是第一個在我生命中與我永遠離別的人,一直到現在,我還會想起他,就算只是徘徊在走廊的腳步聲,我也無法忘懷。現在阿公應該就在那遙遠的天邊,依然戴著黑色粗眶老花眼鏡對著我微笑吧! ---------------------------------------------------------------------------------------------------------------------------------------- 這一篇小說作品[阿公]與散文作品[放晴]有相同的元素,就是親情。 我以我對阿公的臉,阿公的教育,阿公的嗜好,以及阿公教我背九九乘法時的記憶,來想念阿公,雖然落敗,但是我要將它獻給在天上也許成為某位神仙或天使的阿公,告訴他,我很想他,我的阿公。 希望大家會喜歡這篇[阿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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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散文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