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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麗斯‧萊辛:The Stare
2007/10/19 01:38:34瀏覽871|回應0|推薦2

黃繼新/

原文於1997年發表於《紐約客》上的一個短篇小說。

 The Stare


看著他。海倫說,我一言不發,就這麼看著他。

然後他便怎樣了?瑪麗問道,像往常那樣望著海倫,彷彿海倫有著什麼秘密。

然後他就投降了。海倫說,大笑起來。她的笑聲,一如既往地讓瑪麗著迷,這一次的笑聲似乎在她身體裡反復迴響,海倫就像是回憶起了某種美味,坐在那裡微笑。

海倫是英國人湯姆的希臘裔妻子。他遇見她是在拿索斯的一個小酒館裡,當時她在等著他和另外一個外國遊客點單,就好像她不過是在幫他們一個忙。他愛上了她,勸說她跟他回了英國。也不算一個她完全陌生的國家,因為她有親戚住在坎登鎮(倫敦著名的貧民區)上龐大的希臘裔和賽普勒斯裔社區,有一年夏天她去看過他們。瑪麗是德米特里奧斯的英國裔妻子,她和一個女朋友在安德魯斯島度假時,這位在咖啡館裡看海的英俊作家愛上了她。他也有親戚住在倫敦。現在,他在一個叫做阿爾戈的希臘餐館作招待,盤算著過陣子就開自己的館子。館子要取名為德米特里,因為瑪麗就叫他德米特。與此同時,他們就住在一家雜貨店樓上的兩間屋子裡,店主就是海倫的那位湯姆。

這兩個女人每天上午都待在一起,或者閒聊,或者購物。但現在海倫有了一個小寶寶,他們便常常去普利莫斯山公園,坐在長椅上,嬰兒車推到樹蔭下。同在的也有其他一些主婦,希臘裔和賽普勒斯裔的,某些上午,那裡就像是一個女性社團,但海倫和瑪麗是公認的最要好的朋友。某些晚上,這兩對人會在酒吧、咖啡館或者餐廳裡過四人世界,這種時候瑪麗常常會慶祝自己做了一個正確的選擇,把她帶離沉悶的克洛伊頓(倫敦南部郊區),來這裡和大家談笑風聲,或者一起唱歌,這一晚結束前,其中一人可能還會即興起舞,有時甚至會站到桌上跳。她也許那個夏天不會去希臘,也許在父母的壓力下會拒絕德米特里奧斯。

這天,瑪麗興奮地回到家,坐在鏡子前面仔細地看自己。她經常這麼做。她豐滿、漂亮,雙頰紅潤,一頭黑色的捲髮,好些個恰到好處的酒窩,德米特里叫她小藍莓。但她的眼睛是灰色的,他說如果不是這雙冷峻的英國式眼睛,他會相信她有希臘血統。他黑色的眼睛很容易顯出悶悶不樂,或者怒氣,或者責備。瑪麗的小臂依在裝香薰的小瓶、口紅、眼影之間,臉上嘗試著各種表情。她久久地盯著自己的臉,不笑,不眨眼,這常常嚇到 她自己。她閉上眼睛,好看到海倫盯著人看的表情,但她失敗了,因為海倫總是盈盈淺笑。瑪麗很欣賞海倫。這還只是比較溫和的說法。因為德米特里的一句話,瑪麗去圖書館找到了一本《希臘兒童神話》的書,書上她讀到了另外一個海倫,幾千年前,也是一個美人,男人們因她而起了戰爭。在希臘,父母們給小女兒取名海倫,就像貝蒂或瓊恩(注:常見的英國女名)。海倫告訴瑪麗說,瑪麗是上帝的母親,但瑪麗說她不是很感興趣宗教。

為什麼瑪麗想要嘗試海倫默不做聲盯著德米特里奧斯的表情?這就是問題。瑪麗充滿了對生活、對她自己的令她難安的不滿,這有點像是責怪她丈夫。她的確想過自己為什麼會有這種感覺,但她覺得她這是在保護自己。他不高興,因為他想要生兒育女,尤其是現在他看到好友湯姆和海倫有了孩子,但瑪麗說:不行,德米特里,我們再等等吧,幹嘛這麼著急?她其實很想要孩子,甚至想馬上就要,但她擔心自己會被取代。總是會這樣的,她望著那些每天見面的女性,這樣想道。她們有了孩子,然後……行了,我不能變成那樣。但海倫不是,難道不是嗎?她仍和以往一樣,就好像她的孩子是無端端地突然出現的,她接住了這個孩子,彷彿是某人扔給她的禮物。瑪麗一直在服避孕藥,從來不會忘。德米特里常會這樣說:總有一天,我會把這些破爛統統扔進垃圾桶去。他粗厲的嗓音和火一般的眼神此刻就會讓瑪麗心寒,讓她總是憶及當年。

她對海倫說:現在湯姆也會這樣對妳嗎?海倫立即明白了,大笑起來,好像她獲得特准進入瑪麗笨得無法理解的精彩人生。她說:當然,他是英國人,不是嗎?他和我們剛在一起的時候完全一樣。她用慣常的直率分析了瑪麗,說瑪麗乍一看就不夠機智。她說:妳不了解,希臘男人在求愛的時候很浪漫,他們會不斷地吻妳,恭維妳。但一旦結了婚,妳不過是他老婆而已。瑪麗去安達魯斯島的那個夏天,德米特里奧斯用鮮花和香薰洗手皂和巧克力追求她,他說她很美,他此生未見過這樣的妙人。他在月光下吻她,一天晚上,他甚至將親吻和熱淚灑遍了她的手。瑪麗知道這是她此生遇過的最美好的事,也許以後再也不會遇到了。想到這就讓她渾身難過。德米特里在那時對她意味什麼?他當時以為他是怎樣一個人,這個問題是她的隱秘情感。她望著他熟睡的樣子,思忖著。可是為什麼?可是她也經常回想起,三年前那個夏天他是什麼樣子。現在他和任何一個英國男人一樣普通。就像湯姆,海倫提及他便會歎氣,儘管仍面帶微笑,她說幸好湯姆還喜歡床笫之事,否則她會認為他不愛她了。

故事都一樣,瑪麗心裡想道,她很想知道為什麼海倫會接受湯姆。他各方面都還好,長相也不差。他能讓我開懷大笑。海倫說。但肯定,她某些時候一定也覺得他很乏味吧?

可是德米特里還愛瑪麗嗎?

那天晚上,他在床上翻身轉向她時,她說:不行,我不想要。她試圖讓自己的口氣像海倫,帶著刺激和奚落。但她知道她從來沒有成功過。她之前從沒拒絕過:她也喜歡床笫之事。他滿臉驚奇,好像她說的是她想離婚。妳怎麼回事?他質問道。他應該問的是我是不是哪兒做錯了?儘管即使他這麼問,她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她轉身背對著他,心裡知道這對她的傷害和對他一樣:她能感覺到肩後他那困惑、受傷的眼神。他嘴裡嘟囔了幾句,她慶倖自己沒有聽見。他躺著沒有睡去,她也是,但假裝睡著了。

第二天早上,他不停地歎氣,用責怪的眼神看著她。正好那天是個週六,那天晚上這兩對夫婦去一家酒吧的花園裡喝酒,然後在德米特里工作的餐廳裡吃了飯,那晚上他輪休。這兩個女人有時也會去那裡做招待,以貼補家用。大家都認識他們,人們向他們招手,跟他們道好,或者過來誇誇嬰兒車裡熟睡的寶寶。瑪麗看見了海倫依在湯姆臂裡的樣子,知道他們一回家就會做愛。德米特里奧斯和瑪麗回到家時,他對她說:希望今晚你不會還是不想要。他的嘲諷很是笨拙,這倒讓她很容易就回道:我可能會,可能不會。但一到床上他便把她撲倒了,她本想自言自語地表示不滿,但她已經不能再說自己不想要了,他們兩人都很清楚她想要。你打算什麼時候給我一個孩子?完事後他說,做著一個總是讓她害怕和激動的舉動:他將她手指上的婚戒轉來轉去,就像他正在考慮把它一把扔掉。我再想想。她說,心裡知道她以前從沒這樣刺激過他。接著她覺得自己被強姦了。沒有其他詞更合適。她最近都在躲著做愛,這樣他就不會知道她很興奮,甚至有些立場軟化,她就可能會說:好吧,就要個寶寶吧。」──如果他沒有在她耳邊呻吟著說:你個臭娘們,我想要個孩子。現在就要,而不是十年之後。

第二天早上吃早餐時,她一言不發。他沒注意到。他正在悠閒地擺弄吐司、果醬和咖啡:他不用在十一點之前到餐廳。他上班前的幾個小時,這是他們一天中最舒服的時候。他們會說說話,也可能不說,讀讀報紙,有時候還會再回床上去。她知道如果有了寶寶,他們的早晨就再也不會這樣了。她這麼跟他講過,他都說:這又有什麼。這讓她感覺他不愛她了。直到這天早餐快吃完的時候,他才意識到她的沉默是故意的。他抬頭看著她,久久地,專注地看她,她也冷冷地回看。接著她用上了她在鏡子前練習過的那種不眨眼的盯視。這見了鬼的怎麼回事?他說,怎麼……她不說話,就坐在他對面,盯著他。這讓他瘋狂,她看得出來,她甚至還暗自有些興奮。她很緊張,沒有回一個字,他大聲嚷嚷起來,責怪她,問她這是要幹什麼,然後他沖她大叫了一聲婊子!後便去上班了。

瑪麗和海倫坐在一間酒吧外面的陽光下,寶寶的嬰兒車放在她們中間。瑪麗想,我其實並不介意要個寶寶,我覺得。我要停止服用避孕藥,看看事情會怎麼樣。但我不會告訴德米特里,暫時不。我不能屈服要一個寶寶。

你能堅持多久?她問道,試圖裝作隨意一問,但海倫立即明白了,說道:哦,不算太多了──我挺想看看我能堅持多久,因為我想放棄,但還沒這麼幹。

為什麼所有的事情在海倫看來都這麼輕鬆?她的語氣彷彿什麼這沒什麼大不了,只是一個玩笑而已。為什麼我不能輕鬆起來?瑪麗想道,心情低鬱地靜靜坐著,看著海倫又長又細的棕色小腿和棕色的細臂,她身穿黑色長裙的樣子,還有披在她肩上的一頭亮麗的黑髮。這條裙子穿在我身上就會像一個麻袋……寶寶開始哭鬧起來,海倫將他抱起來,一點都不算個麻煩,看上去不像。接著她用低沉性感的嗓音唱起了希臘語兒歌。寶寶停住了哭。他那柔軟、幼小的頭離瑪麗只有幾寸之遙,甜甜的、怡人的嬰兒香讓她想哭。哦,別,她心想,哦,別──但海倫若無其事地將可愛的繈褓遞給了她,說:我要去下廁所。然後便大步 走開了,黑色的亞麻裙隨她擺起。

瑪麗想,我想德米特里會唱希臘語歌給我們的寶寶聽。德米特里奧斯和海倫用希臘語交談時,瑪麗都會聽著,她想到的不是烤肉和紅魚子泥沙拉和松香葡萄酒之類在倫敦能找到的東西(注:這些都是希臘特色的食品),而是暗藍色的大海和滾燙的岩石和橄欖樹和歌曲。常常在這兩個希臘人聊天時,湯姆和瑪麗──兩人都只懂一兩個希臘詞──便會互相微笑,算是承認和他們結婚的人有時候完全是個陌生人。

瑪麗那天晚上沒有和德米特里奧斯說話,他和往常一樣在午夜後才回到家。但她坐在床上,直盯著他,他在房間裡笨拙地走來走去,罵罵咧咧,扔掉了衣服,倒頭躺到床上,背對著她。她渴望伸手從後面去抱著他,做他喜歡她做的事,比如在他耳邊輕輕地啃他,然後吻他,咬他的背。她第一次這樣做的時候,就像是翻過圍欄躍入黑夜,因為是她主動的,她以前從沒這麼做過──她喜歡做接受的那一方──然後便是暴風驟雨般的性愛。但這次卻與往常不一樣:我不想讓你覺得我就該怎樣,德米特里說道。這是刺激她,她想道,但接著她看到這再次讓他享受,他敏感,這讓她很驚奇,因為你會以為他不過是一個大老粗。他知道她害羞,她擔心他會以為她是想要做愛,而不是偶爾需要的摟抱,這就是他讓她總是捉摸不透的原因。她見過海倫觸摸和輕撫湯姆的樣子,這會讓他臉上顯出享受和驚訝的神情。她試過對德米特里這樣做──如果沒有海倫,她永遠不會想到會做這種事。現在她躺在德米特里身邊,他身體僵硬,她想著,頭天晚上她還很容易地抱住她的丈夫,然後幸福到天明,第二天晚上卻連伸手碰著他都不可能,更別說接吻和輕咬了。

她沒有睡著,但整晚都在沉默不語,一直延續到第二天早晨的早飯。現在她害怕了。她坐著,盯著他,他的眼神在回避,但有時也會回看她一下,帶著驚奇,帶著憤怒,帶著恐懼。但害怕的同時,她也很不滿。她對所有事情以及對他的不滿,就像是責怪,每一分鐘都在變得更強烈,因為她正是在填充著這個不滿。他應該若無其事,他應該吻她的手,讓淚灑在上面,說著抱歉。

那天晚上,他從餐廳回家時,她很注意地裝作睡著。也許他會吻我,她想道:以往他常會在她睡著後這麼做。她則會伸出雙臂,把他拽到身上。但他沒有吻她。

第二天早上吃早飯時,她可以看到自己坐在那裡,臉緊盯著他,像一個雷達那樣跟蹤他在房間裡的活動。但他沒有看她。她想,他太笨了。就因為我臉上沒掛著笑容,我沒有說話──但我內心並沒有變化,不是嗎?與此同時,他笨拙地走來走去,不斷把東西碰倒。他就像是被她施了咒語,他咖啡沒有喝完,便衝出了門去。第二天早上,她醒得比他早,正打算悄悄溜下床,免得再表演一番,現在這事在她看來就是這樣,但他從床上坐了起來,她調整了一下表情,顯出自己正越過鴨絨靠墊盯視著他。他大叫了一聲,像是剛做了一個噩夢,接著他哭泣起來:你是個殘忍的女人,瑪麗。妳是個鐵石心腸的女人。那天晚上他在睡夢中歎氣,呻吟,叫嚷,聽上去好像是用希臘語罵人。這嚇壞了她。他會殺了我的,她想,接著,她不再感覺心寒,而是下定了決心,我要停止這一切。夠了。但她停止不了。難以抑制的責怪的盯視眼神自己出現在了她臉上。但她又想,我挑起這事,是為了我們好,不是嗎?

幾天過去了。一天晚上,這四個人又聚會時,瑪麗希望另外一對不會注意到她在有意無視德米特里奧斯,以及他在盡可能地避開看她。但海倫注意到了,好吧。

第二天,瑪麗問海倫:妳能忍受多久?

我從來不忍超過一天。我愛他,不是嗎?她的語氣有點像是在找託辭。

現在自瑪麗開始這樣對待他以來已經三週了。她處於極度恐慌中,壓根兒也不出家門,就坐在那裡抹淚,然後就安靜坐著,盯著看,不是看德米特里,因為他不在家,而是看牆。她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但情況很糟糕。她失去丈夫了嗎?他開始很晚才回家,因為他先去喝了一通。然後他在屋子裡跌跌撞撞地走,嘴裡咒著她──用希臘語。然後有一個晚上,他沒有回家。

妳和德米特里怎麼了?湯姆在街上遇到瑪麗的時候問道。你們吵架了?

不是的。瑪麗微笑著說,但心裡感覺她的生活正在分崩離析。

那天晚上在床上,她伸手抱住喝醉了的丈夫,從背後抱,用鼻子蹭著他說:來,德米特里,別生悶氣了。」「滾開!他叫嚷道,然後大聲地哭泣,這種方式讓她恨他,於是她便睡去了。早上她醒來下了床,做好了早飯,但當他從衛生間出來,已經穿好了外套準備出門時,她在門邊抱住了他說:我給你準備了可口的早飯。

他笑了起來,但聲音就像是犬吠,他沖她搖著手指,笨拙地嘲諷她說:妳說話了。妳不對我說一個字的,所以趕緊閉嘴,我不想聽妳說話。他走了。

瑪麗去找海倫帶孩子的地方。她和一群婦孺在一起。她們談笑,說話,輕輕搖著各自的寶寶。那真的是海倫嗎?她病了還是怎麼著?她那對奶孩子的粗大乳房讓她顯得好瘦,甚至有點醜。她站在那裡看著海倫,想著,但那不是海倫喜歡的樣子,她想這些天來,德米特里在她眼裡就是一個有著酒鬼那樣泛紅、臃腫的臉的愚笨男人。瑪麗上前加入這群女人,看見海倫沒有挪開來給她讓個位置。瑪麗找個地方擠了下來,她的想法是這些女人會一個個帶著嬰兒車或手推車離去。

現在瑪麗把事情全講給了海倫,她知道聽起來她就像一個瘋婆子。海倫一前一後地推著嬰兒車。她往前推一下,輕輕搖一搖,接著又拉回到身前來,若有所思地慢慢地搖著,然後又往前推了一下。在瑪麗看來,這個嬰兒車已經變成了一個聽眾和評判。

你已經堅持三週了?海倫最後說道,語氣裡的謹慎像是告訴瑪麗,她正在控制自己不要有過激反應。她的表情很嚴峻。她也許從來都不是瑪麗最好的朋友。三週了。

海倫陳道,難怪他會犯病。

他病了?

你自己看不出嗎?這個全新的海倫說道,表情陰冷,毫不美麗。她們坐在一間酒吧外一張醜陋的木長椅上,椅子極待粉刷,絲毫不招人喜歡,儘管門兩旁都長著月桂樹。這幾棵樹缺乏澆灌,佈滿了灰塵。

湯姆說德米特里奧斯昨天醉得上不了班。他要這麼不注意,會丟掉工作的。

但這是妳教我的這句話沒能從瑪麗的嘴裡說出來。她問自己──她被恐慌籠罩著,似乎這已經變成了常態──為什麼她說什麼我就照做?

妳最好試著補救一下。海倫發表了意見,然後便從長椅上起身帶著寶寶走了,甚至沒有對瑪麗笑笑或者說一句明天見

我連海倫也失去了,瑪麗想。她走到了德米特里工作的餐廳門外。下午他有一小時的休息時間。他出來時,她跑向他,抓住了他的胳膊說:德米特里,對不起,對不起,德米特里。她哭了起來,他把頭扭開,說:現在妳覺得對不起了,這就是妳要說的話。那又怎樣? 我想要一個孩子,僅此而已。妳是一個壞女人,瑪麗。她看得出來,他看她時帶著恐懼,但很短,因為他害怕那種冷酷、憤懣盯視會再次出現在她臉上。他試圖把胳膊抽出來,但她握得很緊,說:求求你,求求你,求求你,德米特里。他站在那裡,將半個頭扭開,緊張地側視著她,但避開了她的眼神,那很折磨他。她想,他會永遠恨我,但繼續懇求:求求你,德米特里,回家吧。兩個人貼得很近地站在人行道上,經過的行人都遠遠地繞開了他們。她用盡全身力氣緊緊抓著他,她就是這麼感覺的,因為一切都在瀕臨破碎。她哭出聲來,他感覺燥熱,渾身發紅,心下悲哀。

家離這裡只有幾分鐘的路程。他步履蹣跚地走在她旁邊,她仍緊緊地抓著他,因為他可能會逃掉,那她就再也見不到他了。

回到家,她試圖把他拉進臥室,但他在桌邊坐了下來,手捂住頭。妳在想什麼?他問,我們做愛,然後這事就算完了?

我已經停藥了,德米特里。

妳停藥了。

到床上來,求求你,德米特里。

真是個造寶寶的好方式啊。

她抓住他的手,把他了拉起來,她想,我以前有過主動叫他上床嗎?他讓自己被拉了起來,搖搖擺擺地和她上了床。他在哭,帶著粗沉、難聽、痛苦的抽泣聲。她傷了他的心。她從未體驗過勝利帶來的這種小小興奮,以及性愛遊戲令人愉悅的恐懼。心裡,她念叨著:他會挺過去,他會忘掉,我們會回到從前的時光。現在對她來說,他們曾經有過的一切都如此美好,她不理解為什麼想要將其拋棄。

同時,愛撫,或者甚至做愛,都絲毫不是問題了,因為她手裡正握著一塊小小的、柔軟、縮成一團的肉,這樣的事她以前從沒做過。

妳再不要這麼幹了。他用粗厲、痛苦的嗓音說。再不要這麼幹了,我告訴妳。如果妳再這樣,我會殺了妳。我會一走了之,再也不回家,所以妳再不要這麼幹了。

他在床上躺下,但是仰臥著,他的背沒有轉過去。她設法巧妙地鑽進了他懷裡,盡可能地貼近他躺著。哦,德米特里,我對不起你。她流著淚,但感覺好多了,因為她已經決定,他說什麼都聽著,就當是一種原諒。她對自己說:一兩天之後,我們會全都忘了,一切又將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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