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下課與上課間，我的生活重心可以說都在下課後的冶遊，整天『趕羚羊』、幹架，嘴上交通工具是『駛羚茱馬』……

　我們都是從四面八方來到都市討生活的人……夢中，我似乎看見年少的自己，騎著偉士牌機車，在前往淡海的路上，海風陣陣，水天一線，浪花湧動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展轉反惻……

　月明星稀，烏鵲南飛。農曆年前，我在現在的家，眺望過去的家；我以現在老百姓的身分，眺望過去的眷村生涯。遠眺屬於我的青春年少，遠眺屬於我的瀟灑輕狂歲月！

誰伴明月獨坐？我共影兒兩個。燈盡欲眠時，影也把人拋躲。

無那，無那，好個悽徨的我。

──李清照《如夢令》

　亙古以來，觀音山的青翠山巒，在淡水出海口橫臥著，河水流著，海水潮汐消長著，而朝代興替著，時間的刻度流淌著……

　初識淡水的時候，淡水還有小火車，還沒有捷運站的淡水。第一次到淡水時，我是搭乘同事的紅色野狼機車，知道路程以後，鄉愁湧上來時，不管任何時候，我都會到淡水去看海。

　我在淡水小鎮的防波堤圍牆上，望著淡海，望著夕陽，海水豔豔，颱風時的景致尤其風雨欲來風滿樓。

　「我不管到任何陌生地方時，初來乍到，第一個一定先找哪裡能看見海？」我這麼對名字叫『鄉愁』的男孩說，他只是靜靜地對我露齒而笑，露出瞭解表情的笑容，淡淡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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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故鄉在南部隔海澎湖的眷村，從被強烈的東北季風颳倒的防波堤，我如是想著：「牆是阻隔，也是防護。從家的圍牆走出以後，來到陌生的都市鑽營，我失去還是擁有呢？」

　「家的牆內到牆外，防波堤的牆內到牆外，我站在牆的這一端，想著牆的那一端；我站在牆的那一端，望著牆的這一端……」

　身旁名字叫『鄉愁』的男孩，拍了我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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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拆除即將改建的眷村西側圍牆上，有我第一次觀看夕陽的地方，有我第一次觀看雲朵輕飄的地方，有我們試圖以大龍炮將圍墻上窟窿爆開的地方；圍牆外，則是我們放營火、烤蕃薯、練壘球、玩官兵捉強盜，火苗燃起燒遍草地的地方……。而西北邊的圍牆，則是我第一次放風箏的地方；圍墻外則是我們第一次搭起野外小屋秘密基地的場所，與眷村大哥哥們結拜的地方……。這些，這些，隨著眷村今年改建完工，景物全都消失無蹤了。只賸下腦海裡的回憶，以及四面村外長短距離不等的海岸線上的波浪，無聲無息……」

　澎湖，有我第一次靦腆的邂逅……我和女孩一起聽著羅大佑剛發行的歌曲，女孩切著她的生日蛋糕，在閣樓上……那是我的純愛。

　「有誰，有誰，看見過我家過去的門牌嗎？」我大聲地詢問。「我家的門牌到哪裡去了？」

　小時候暑假，姨丈吳興街賃屋而居的眷村圍牆外，是台北醫學院。對眷村來說，牆外是台北醫學院；對台北醫學院來說，牆外是眷村。牆外與牆內間的風景，因為景色殊異，每每引起我們的震撼，那是我的長假。現在姨丈的哥哥，聽說還住在那裡。

　高雄西子灣的觀浪，也是牆內與牆外。狂風驟雨間，灰濛濛的一片，海浪拍打湧動著，隨時濺起數丈高驚人的浪花。

　再過去是高雄港碼頭，遠處有數艘寬50公尺的巨大貨輪碇泊著，我曾經無數次搭乘台澎輪往返高雄與澎湖間的航道。而壽山公園樹木扶疏的道路旁，有我與女孩相約，拿出自己手帕鋪給女孩坐的記憶。

　「就像在當兵時，每到一處陌生的營區，我一定先打聽清楚──廁所、餐廳、福利社，在什麼地方一樣。而每次搬到一處陌生的都市時，我一定先打聽、推演一次──往海邊的途徑。那是飄泊與流浪旅程的心靈中繼站，那是我看海，望海的日子。」

　叫做『鄉愁』的男孩，在我身旁，身長似乎長得頎長了。玉樹臨風一樣的存在。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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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搭乘淡水渡輪時，海水蒸騰後混濁柴油的滋味，撲鼻暈薰而來，淡水與八里間短暫的航程，我藉此重溫海上的航行日子。我曾經搭乘台澎輪，在海上超過五個小時以上，東北季風席捲時，暈船到想往船下跳，那是無數個思鄉日子，我返鄉旅程的跋涉心情。

　我在淡水的這一端，望著八里的方向；我在八里的這一端，望著淡水的方向。紅色長虹般的關渡橋，聯繫著兩岸。米倉國小、渡船頭、觀音山、腳踏車車道，我望著另一端。無數個晨昏間，我在八里的五樓舊式漏水公寓，看著淡海的方向……

　在下課與上課間，我的生活重心可以說都在下課後的冶遊，整天『趕羚羊』、幹架，嘴上交通工具是『駛羚茱馬』……眷村圍牆的西南面牆外是父親種植的胡瓜與絲瓜，每天放學後，我都會去照料；眷村的西北面圍牆外是剝蝦場，那是小學前課餘時間，我都要過去幫母親忙的地方；眷村的南面圍牆內是藍球場與軟式棒球場，圍牆外則為野戰連，後來則改為衛生連；眷村的東北面圍牆外的大片草地，是我們的大型棒球場，穿越小徑以後，則可以遠征到澎湖老大的家鄉；眷村的北面牆外的山坡戰壕處，我們曾挖出無數發廢棄的用過彈殼；眷村東面的圍牆內，玩捉迷藏時，曾有女孩躲在雞籠內……以後，在澎湖當兵蹺頭時，夜間我們曾躲在巷內雞籠旁的乾溝下，以逃避憲兵的追捕。

　我曾經半夜偷入沙崙海水浴場，在皎潔夜空下的沙灘，前面海浪的拍岸聲，我與我的不曉得第幾任女友，和著溽濕暑季瘋狂地愛撫……

　那是我年輕時的歲月。眷村有形的圍牆，後來成為無形的圍牆，現在，實體的圍牆在我心裡塌了，故鄉與都市間的無形圍牆，不知到哪裡去了？

　小時候，我們在眷村的圍牆窟窿上埋入大龍炮，試圖將圍牆爆開，現在，圍牆真的……真的不見了……

　『碰──』爆開以後，還賸下什麼？

　「眷村圍牆內，我們嬉戲過的地方……小學縣長的女兒，她不只是鄰居還是同班同學喔；另外，小學時的女生班長，後來從村外搬來村內……這些，這些生活……都到哪裡去了？」拿著小學畢業照的我這樣想。

　「淡水，是一處像鄉愁託喻一樣的存在。」身旁名字叫做『鄉愁』的男孩，腰圍似乎長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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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是屬於我苦澀的成長滋味，你呢？

　此刻，我衝動到想去淡海看看，可是，我只是在網頁上插入海邊的圖片更新後，關機離去……

　「故鄉眷村的門牌，被海浪沖刷以後，還會留下什麼？」我寂寞地問自己。

　我曾經請女孩，以POP寫下唐‧李白《長相思》，裡面記得有一段：美人如花隔雲端，上有青冥之長天，下有淥水之波瀾。天長路遠魂飛苦，夢魂不到關山難。長相思，摧心肝。

　夢中，我似乎看見年少的自己，騎著偉士牌機車，在前往淡海的路上，海風陣陣，水天一線，浪花湧動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展轉反惻……

　月明星稀，烏鵲南飛。農曆年前，我在現在的家，眺望過去的家；我以現在老百姓的身分，眺望過去的眷村生涯。遠眺屬於我的青春年少，遠眺屬於我的瀟灑輕狂歲月！

2007.02.15

by╱四分衛

唐‧李白《長相思》

長相思，在長安。絡緯秋啼金井闌，微霜淒淒簟色寒，孤煙不明思欲絕，卷帷望月空長歎。美人如花隔雲端，上有青冥之長天，下有淥水之波瀾。天長路遠魂飛苦，夢魂不到關山難。長相思，摧心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