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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09/17 00:02:22瀏覽532|回應1|推薦7 | |
補夢網 「見著網 目眶紅 破到這大孔 想欲補 無半項 誰人知阮苦痛 今日若將這來放 是永遠免希望 為著前途鑽活縫 找傢俬補破………」 聽到這首民國三、四十年代傳唱在大街小巷,隨即因政治因素被禁播了三、四十年之久的本土歌謠──「補破網」,你心中浮現的意象,是民主運動過程中的喧囂擾攘?是本土的悲情意識?還是…… * * * 破曉時分,海上的夜霧正逐漸消散,沿海漁船上的球燈一盞一盞地熄滅。天色由玄轉灰,漁港碼頭上已經等著早起的缷貨工人和魚販。隨著「噗噗…噗噗…」的馬達聲愈來愈清晰,人群起了一陣小小的騷動。漁船陸陸續續進港了,人員開始在船舷和碼頭之間上上下下,一箱箱的漁貨隨之被缷了下來,立即運往附近的漁市場拍賣。通宵作業的漁民,強睜著佈滿血絲的雙眼,顛著不很穩當的步伐,應付著一路跟著討價還價的魚販子,心裡真正想的是趕快回家補眠,養足精神,好對付下一趟的出航。 天已大亮,人羣逐漸散去,等孩童全上了學,漁村也恢復了寜靜。幾間低矮的紅磚或硓咕石砌平房前的空場上,張掛著破損程度不一的漁網,無言地訴說著昨夜的海上,曾有著怎樣艱辛的掙扎和奮鬥。如今,它們正傷痕累累地等著被縫合、彌補,好再去應付下一場關乎生計與生存的戰鬥;而這份重建的重責大任,就落在漁村婦女的肩頭。 在那個物資匱乏的年代,漁網可是漁家重要的生產財,它關乎漁獲量的多寡,也和漁家的生計息息相關。沒有機會受教育的婦女,成了漁村的賸餘勞動力,順理成章地把補破網的工作,納入家庭勞務的範圍。於是,戴著花布包裹的斗笠,坐在漁網前一針一線補綴的漁家女,便成了早期台灣漁村普遍的風景。對無力升學的漁村少女,補破網極可能是一生中所學習的第一項技藝。她不但在漁網上織入了少女的夢想;補網技藝的純熟度,也成了年輕漁郎擇偶、或長輩們擇媳所考慮的條件之一。由於捕魚的風險度較高,收入也不穩定,極少有外地女子願意嫁入漁村。從婚姻的角度來看,漁村其實是一個相對封閉的社會。如果沒有意外的好機緣,這些漁村少女多半會在成年後,和她們的母姊一樣,嫁入鄰家或鄰村,繼續過者隨海象變化而擔心親人安危的生活。此後,補破網不但是她們的責任和義務,更在上面寄託了期求一家平安的卑微夢想。 隨著孩子相繼出生,丈夫漁撈的收入漸漸不足以應付日益沉重的家庭開支。家務操勞之餘,她們往往帶著簡陋的工具,在潮間帶的礁岩之間,撈取一些可以食用的海草或貝類什麼的,然後用最簡單的技術製成食品,向假日來海邊弄潮的遊客兜售。落日餘暉映照著她們佝僂著、在浪花與礁岩間尋尋覓覓的瘦弱身影;每逢假日,就提著一桶燒酒螺或茶葉蛋,在濤聲陣陣、人群嬉鬧的海灘上叫賣。黝黑的臉上佈滿深刻的皺紋,那是海風和歲月的傑作;粗糙的雙手少不了老繭和傷疤,那是常年補破網和撈水產的見證。如果老天爺存心跟她們過不去,讓她們的丈夫在狂風巨浪中一去不返,傾刻之間,她的人生就成了名副其實的「破網」;補了半輩子的漁網,便成了希望落空的徒勞。日子還得過下去,補破網是漁村寡婦賴以養家活口的重要生計,只是它從希望的補綴,變成鄰居或漁具行賞賜的恩典。她當然還得更勤快地從事撈捕的副業;甚至每天起個大早,跟在魚販身後、或在漁市場收市的時刻,撿拾被丟棄的雜魚,做為家中老小的營養補給品。 在掙扎謀生的過程中,這群漁婦完全意識不到社會正急速地變遷。直到有一天,台灣漁業因資源衰竭及勞力老化,逐漸失去往日的繁榮。隨著觀光業日益興盛,漁港和沿海風景區,雨後春筍般地冒出一家家大大小小的海鮮餐廰。成群的光觀客像浪花一樣,來了又走了。大快朵頤之際,誰還會眷顧沙灘上的燒酒螺和茶葉蛋?幸好,漁村的母親們,早已被人生的風浪鍛鍊出逆來順受的韌性,不多久,她們就搖身一變,成為海鮮餐廳的厨房下手或洗碗工,繼續為家庭生計拚搏下去,那怕一頭青絲已轉為灰白。 天公還是會疼惜苦命人。漁村母親們的人生,總也有出頭天的時刻。孩子終於一個個地長大了,有的子承父業上了漁船,五湖四海地向大自然討生活。由於漁撈和通訊科技的進步,思念之餘,總不至於像過去那樣扯心揪肺,牽腸掛肚。更多的孩子在受完高等教育後,在都市叢林落了腳,生了根,把含辛茹苦大半輩子的親娘接過去。但都市生活寂寞而枯燥,加上婆媳關係因先天不良所造成的齟齬或疏離,大多數的母親們寧願守著家園,日復一日,面對著被夕陽渲染成金黃的大海,和命運雷同的老鄰居,閒聊著過往發生在漁村中的點點滴滴,一起等待著逢年過節才偶爾回來探視的兒孫。 漁村風貌急速蛻變著,「補破網」已然成為上一世紀的記憶。只等漁業史蹟陳列館落成,將它蒐羅進去成為展示項目之一。但是,有多少人在觀賞之餘,會向成長在繁榮世代的子女,解說那些曾經坐在破網前,一針一線補綴著希望的母親們所付出的青春和血淚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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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散文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