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哪吒共乘

　　最後一節的下課鐘一響，早已收拾好書包的女學生，像極了被關在籠子裡一整天的小鳥，迫不及待地往校門口飛奔。大巴士、小轎車加上擠擠挨挨的學生、老師、家長、教官，頓時在校門口形成了臨時市集，連賣花女也來湊上一腳。校園圍牆邊的大榕樹下，幾個穿著便服的大男生，正跨著各自的「風火輪」，面向著校門口，一面「打屁」地等待著。不一會兒，陸續有幾個背著書包的女孩（有的已換上了便服）小跑步迎上前去。當我路過他們的時候，有個已經跨上後座的女孩忽然回過頭來輕聲地喊了一句：「老師！」仔細一看，果然是我導師班的學生。靦腆的笑容裡，掩不住內心喜悅地介紹：「他是我的國中同學。」駕駛座上的男孩，披著染成淺栗色的及肩長髮，像「五月天」樂團裡的歌手，此時，伸一伸脖子對我笑了笑。

　　這下輪到我不好意思了。年頭兒變了！想想看，如果這時我立刻板起臉孔，甚至找來教官，來個「棒打鴛鴦」，那我明天一走進教室，立刻就成了全民公敵，以後再想跟這群大女孩「溝通」，可就門兒都沒有囉！看著已經換下制服的她，我搖搖頭笑著說：「唉！妳動作還真快呀！」

「沒辦法，我們要趕去南港一○一棚參加演唱會嘛。」

「哦！那可要記得早點回家喔！下禮拜就要段考了。」我還是放不下身為老師的責任感，明明知道這是句廢話，可還是希望能在少女洋溢幸福的芳心中，產生一絲絲的提醒效果。

「知道了。老師再見！」她向我揮了揮手，然後環抱男友的腰，一陣引擎的低吼後，我目送著他們在落日餘暉中揚長而去。

　　從癡愣狀態中回過神來，其他幾輛機車也早已不知去向。都趕赴南港一○一了嗎？我從大腦儲存的檔案找到了記憶中的電視畫面，想像著我的學生，今晚將會在那個灯光乍明乍暗的青春聖殿裡，和她們彼此認同的族群，一同揮舞著螢光棒，搖擺吶喊出她們的狂喜；然後，再度跨上「風火輪」，在城市的灯海中飛馳；然後……。

我轉身回到辦公室，找出電話號碼撥給家長，聽筒裡傳來的卻是無人接聽的訊號。我呆坐在辦公桌前想著：我做對了嗎？身為導師，我從不正面反對學生交男朋友。少女情懷總是詩嘛！古往今來的情詩中，有幾首是成熟男女的作品呢？就在我們祖父母那個年代，十六、七歲就結婚生子的大有人在。儘管社會型態改變了，不變的是人性；更何況現代人的生理狀態更早熟，要青春期的少男少女壓抑住對異性的好奇與嚮往，的確是有些殘忍的。可能正因為我的寬容，在和學生個別談話的時候，總有些女孩會主動告知：「我有男朋友了。」語氣中總有掩不住的興奮，那是終於能在同儕之間揚眉吐氣的驕傲。

「恭喜妳囉！」通常是我的回應。得到了我的祝福，少女們便會打開心房，開始侃侃談起她們的感情世界；而我，也才有機會適時地給她們一些意見和引導。可是此刻，我發現自己完全地無能為力。

平常開車在路上，總會被一些在車陣中蛇行的颷車族驚嚇到。尤其那些後座載了「正妹」的小伙子，壓抑不住內在的英雄主義作祟，忍不住要在女友面前逞強表演飛車絕技。速度的快感與刺激，必然促使後座的少女把他們的腰摟得更緊。於是，長髮翻飛，裙角飄揚，急如風、去如電的氣派和浮光掠影般的視覺印象，總是讓我對著他們的背影驚歎。人不輕狂枉少年啊！人生又有幾個青春少年時呢？！撇開安全問題不談，那蓬勃的生命力所散發出的陽剛之美，那煙火般燦爛的青春年華，總讓我這個「歐巴桑」自慚形穢，頓時懷疑起自己是否也曾年輕過……

落日餘暉斜斜地從窗戶探了進來，在辦公桌上游移著，像聚光灯一樣打在晚報的社會版上：「上半年機車超速死亡人數，較去年同期增加……。」這一行副標題，猛然把我從沉思中驚醒。按下重撥鍵，我等待著電話線另一端的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