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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江東去 2 (下篇) 大地沉淪 《27》 ★★★★★
2024/01/30 23:42:35瀏覽241|回應0|推薦15
27 邊境


惠芳又傷又病又痛,但她絕不能倒下,三個小孩都得照護,豈容媽媽癱倒。沿途她一路抵抗著傷病,盡力撐住身子來到廣州。一到廣州後惠芳再也撐不住,終於癱倒在李氏女兒家中,病來如山倒,她不能走也不能動,母子四人只得賴住在李婆婆女婿家,她們慶幸底尚能有一襲屋頂得以遮蔽養病。

在素眛平生李婆女婿家足足拖了兩個禮拜,惠芳自知無法再賴著逗留下去。而兩個禮拜下來,也讓她自覺已恢復得相當可以,身体與精神都經得起前往邊境一試命運,越境往香港是她們母子的最後一擊,是她不計一切帶領三個稚子的目的地。

啟程之際她不由深深感到此生的成敗全在此一舉,她母子四人在李氏的女兒指引下夜間從珠江搭的漁艇出廣州往下游弋行,事先李氏的女婿根据他所知道接近邊界的門道給惠芳加以指點,更且提供線索讓惠芳去寶安接洽他熟識的蛇頭。

珠江出了虎門砲台就是粵江口寬廣的江流灣面,灣面上不時出現解放軍的武裝艦艇在灣面巡弋,惠芳她一家和船上別的所謂黃魚的偷渡客全都伏身於船艙板上,不動聲色,生怕引來駛過的巡弋艦艇上士兵見著有異,如惹得巡弋艇過來 一查詢,一定會發見到他們這些凖備偷渡出境的黃魚客,一查獲就麻煩了,最後都得被捉回送去勞改。所以船老大一聲令下,小艇上的偷渡客人人噤聲息氣扒在艙板上,提心吊膽地,大氣都不敢坑一聲。

最後漁船加速駛至離宝安不遠的一處偏僻河岸,趕緊靠岸把她們一行八人放送上岸,上岸後,一行人急急忙忙按照船老大事先的指引慌亂且盲目地向前行進。

一行人愈走路愈難走,地勢也愈來愈高,天空則烏雲暗布,愈來愈低。人人走得上氣不接下氣,惠芳一家人病的病,小的小,越來越走不動了,越走不動,就越跟不上另外四人,她們被逼脫隊在後面慢慢追著前去。

走過台地,就進入侷促的谷地,四圍群山環抱,惠芳抱一個領著兩個大的像蠕動爬蟲陷在溝地裡悶頭往前趕路。天上的烏雲也愈來愈黑也愈降愈低,有點像一面大蓋子似地沈沈地壓在荒輙大地之上,急走使得他們倍感天氣悶又潮濕。

小孩走得燥渴不堪,惠芳覺得天空像馬上就要落大雨似的。她念頭甫興,一會間,天際就呼應著響起雷聲。一頓急走,兩個小孩已累得忘了怕懼。一聲悶雷,沈沈地軋過他們頭頂,他們大人小孩都不在乎。惠芳心想電死打死倒也好,她不會叫不出聲,兒女也跟著一道完了算了。

她一心覺著絕望,任憑老天如仃處置她們母子,老天果然毫不客氣 巴掌大的雨點蓬然大量掉下,淋著大雨的孤單人們也不急於避雨,就畢直地讓雨滴當頭淋下,乾燥熱不堪的趕路人,此刻反而感到清涼。
惠芳領著子女找著個大樹下,急忙從行李取出僅有的一塊雨布把兩個小孩罩住,樹底下經樹葉凝聚的雨滴依舊不停地朝他們身上滴灌,惠芳緊緊地把三個小孩的圈在油布裡。三個小人擠在一起勉強夠遮住,她自己則以身体擋雨來護持他們,她混身濕透,最後也一樣浸濕到子女們身上。

天上的雷依然悶響,龍學仁曾警告她,打雷之際萬不可佇樹下,是最容易被殛死的地點。但此刻已顧不得那許多,她不管是霹雷是閃電,躲得過最好,躲不過,也認了。沉雷在天際,不止一個方向,四處此起彼落地響。閃電也開始到處亂晃,龍蛇一樣,來回竄動,山谷跟著震響,千山顫動,萬谷齊鳴。苟心動魄,小孩先不怕,現在倒嚇哭了。

惠芳緊緊擁住他們,心想即使要死 也得死成一堆。雨水沿著她耳孕眼睛無情底流下,她分不清是水是淚。那不是雨,而是潑水,白茫茫一片自天空潑下眼前幾尺遠就分不清東西。她已失去感覺,大顆大顆的雨滴打在身上,她一點感覺也沒有。

大雨足足一個時辰,方才逐漸歇止。她們母子四個人淋得像落湯雞一樣,渾身衣裳全都濕透,貼在身上,慶幸沒有風,不致冷得令她們打哆嗦。

雨停了,天空並未放晴依然暗淡,遠方山嶺依舊堆積著一層層的烏雲,山巔時現時沒在雲霧間。但是驚心動魄的大雷雨終算過去了。惠芳重新整治行李,找出略微顯乾的衣服為子女換上,絞乾換下來濕透的衣物及包袱裡的小棉被,把淋濕的乾糧均分給子女,重新把錢包藏好,這可是她們此後活命的命脈,萬不能喪失。

整頓好後,馬上得急著趕路,要不天黑之後更是大麻煩。

山道兩旁坡陡溝深,雨後的流水嘩嘩地流。雨後道路特別泥濘,簡直寸步難行。一腳踩下去,泥土特別黏,黏得拔不出腳來,一走一滑,而濕泥沾在腳上厚厚地甩都甩不脫。

她們母子一頓急趕,由於淋雨加上飢餓,不一會即人睏馬頓,再也走不動了。身體尚未痊癒的惠芳,自己都走不動,遑論敦促孩子加緊腳步,她疲累得吃不消,直想算了,不用走了,管它夜晚來臨與否?露宿郊野就露宿郊野吧!母子們就此死了也不打緊,她心想就此死在這邊境土地上就是她母子四人的命囉,孩子們的父親再也不用見著她們了。

然而歇了一會,力氣恢復些,惠芳又不能不憂惧事态的严重,做母親的責任又逼使她非得打起精神,重新催促子女起來再往前走,一邊走,一邊想已經走了這麼久,再不多遠應可到目的地的村子吧?

結果就又在她以為再怎麼走都走不到村子,決定再度放棄時,荒疏的住家村落竟然出現。

一有人煙,她們倒不即刻想見著走在她們前面的同路人,她們第一個念頭是期望馬上弄到一點吃食,大人小孩都餓壞了。可是她厚著臉皮求人時,這些鄉人個個都冷漠地拒絕她的乞求,此地人見慣了逃難越境之徒,每天上門求食求助的人已令人不勝其煩,即使眼前婦孺小孩上門求乞也都無動於衷。

惠芳想自己餓著還可以撐著,可是小的總該吃點吧。她說盡好話,但是這個時候誰肯憐惜誰呢?現在的情況,她非不得已,不肯出錢買食物,那鄉人可不肯善門大開。惠芳的錢是準備用來買路錢,是淮備找蛇頭領路的錢,這個時候,她不能不厚著臉乞求,錢是決不能再花了,要不拿不出錢,誰帶她們母子偷渡出境,不能出境,她們就得死在此地,所以無論如何?她得為前面打算,能不花就不花。一文錢逼死英雄漢,現下手上這點錢就是她的救命符,如非萬不得以她絕不花用。

她既是一文也不花,狠下心腸,不顧兒女和自己的飢餓,非要強討惡要,到這個地步,她已臉皮厚 得沒有一絲猶豫,怎麼做都做得出來?眼前她主要可利用的工具是要用她子女搏取人們的同情,尤其懷抱中的女娃兒來得到旁人仁慈,然而這裡的人就是心硬,無人心動。可也有較好鄉人幫她想辦法,叫她去村頭的舊大戶處,那裡現在由村民大會統筹辦理賑濟村民和遊民,一天早晚施賑兩次,如趕得上時候,說不定尚有可能分到一些粥食。

施賑的地方是個棧房改的食堂,雖是地主大戶的老屋,但由於為村民大會徵收,所以仍保留舊觀,是個沒遭劫的屋子。食堂門口掛著竹門簾子,一群人蹲在原來矖殼的院落上。

她們過去問訊,其中就有人叫她名字,唐李惠芳吃了一驚,跑到這裡來,怎會有人認得她。原來叫她的是趙鑫坤,由於食堂賑餐時間過了,但趙太太把她們自己的私糧拿出來分給唐家母子解飢。

他鄉遇故知,前嫌盡釋,兩家都遭受最沈重事故打擊。惠芳路上的悲慘,她不好提,但是趙太太可是泣血道出他們的兒子在路上因傷寒衰竭而死去。一路艱辛疲累,他們兒子支撐不住,就此倒下去了。趙太太一述及就流淚。趙鑫坤木在旁邊不說一句話,他變了另一個人,就這麼一段時間他己老了許多,花髮都呈現出來了。

她說他們的兒子走後,他們就把屍身葬在他死去的路邊,那地方她做了個標記,希望再回去時會記得那地點。

他們的兒子滿不錯的,很肯照顧弟弟和小渝,不想那麼樣的一個孩子說去就去。但逃難在路上,這就是命運,一路上惠芳已看過多少夭折的小孩。惠芳自己迄目前都還是幸運的,她雖已然冷漠,這樣一程逃難下來她幾乎有著鐵石般的心腸。可是作為一個三個幼兒的母親看著一同行走在路上的孩子,她不能不有感覺,同情他母親喪子之痛,感同身受地她想著種種的遭逢,也不得不念及她自己。她是這樣的內斂,連同情都不思去搏取,趙太太能這樣向她訴衷曲,說來也是種撫慰。

她愈來愈謹慎,小孩餓著,她都不願花錢;她們飢饉,這麼小的小孩子就逼著走這麼許多路,有誰可憐過她們。當然要說凄慘,見到的旁人可更淒慘。她想龍學仁跟她提過他在安徽時見到的慘狀,那個地方經常鬧饑荒,有些時候可真找不著東西吃,就吃樹皮觀音土。更慘的,是真有人慘到「易子而食」,龍學仁說這不是一句話,而是吃人肉活生生的寫照。惠芳經歷過種種苦難困境,到了眼前的狀態,她已磨勵得不再排拒那樣的現象,而有什麼能比飢餓更折磨人,她和孩子都需要吃東西,飢餓應是比死亡更難忍之折磨。

餓極時,什麼都可以吃,當然吃觀音土那不是個辦法,還好她尚未掉落到那樣底絕境,尚能抵禦住生吞活噬之欲望。但是在極端困頓下,她已不覺得在人類腦海中昇起種種不倫的念頭是不對的。是的,如果不能活下去,為了求生存,那樣情形下什麼不可能?任何作為生存的手段,最後都是必得採行,到了最後關頭,怎麼樣作為都有可能。她比什麼都清楚,面臨生死存亡關鍵,什麼樣的行為都是必要而權宜的作為。在這上面,人和動物是沒兩樣的,活命是唯一關鍵,或標的,也是唯一選擇;人就是動物需要不斷嚙食來活命,這樣想著她的思 緒又飄開了,不再覺著那麼嚴重,她不由想及活到如今她們母子到底吞噬了多少動物屍体,多少生菜蔬果。

她一面遐思,一面不停地揮搖手掌趕蒼蠅蚊子,夏天中午,特別悶熱,蒼蠅又多,一直不停地往臉上叮來。她用面巾圍住嬰兒。更糟的是由於潮濕院子裡螞蝗到處都是,她不讓小孩上院子跟別小孩厮混。為了怕昆蟲蒼蠅沾身,尤其是螞蝗。惠芳特意去打盆洗臉水,讓孩子們洗臉漱口的。但是兩個孩子待久了也是待不住的,尤其看到旁人在收割後的菜圃地內翻找地薯之類時,他們不能不動心,院落旁的土地上,大人小孩都在泥地裡推擠爭搶,有人挖到宝,就扯起土中瓜藤地瓜跑開,同伙跟著追過要分食,像極了群小鳥你得我追過不停。

大孩子們爭搶得愈來愈粗野,有人己撕打起來。惠芳怕她的孩子受波及,連忙喚她姐弟回來,姐姐不錯這麼短時間內她挖到一顆土豆,她曉得珍惜,小心地包在衣服裡面。弟弟就沒姐姐那麼機靈,路都沒走好,由於地滑台階高,他上台階時還絆了個跟斗。

她把小渝尋到的土豆清洗後,大家分食,後來她也帶著子女加入尋寶,但已被掘光殆盡,沒有一丁點可尋獲的的殘留。大家老處在飢餓中,只要尋到可食之物,什麼都好。

思索和回顧讓她正視真相,惠芳想她不是一個用心体察情勢的人,一直來都是個懵懂且不會分辨情勢的人。懂得形式讓人絕望,惠芳深覺陷在毀滅無肋的深淵裡。祂若銷肯想清楚,此刻生存的一切想像都幻滅了。眼前的疲累與困頓,竟讓她不復存有任何指望。

去到香港是她唯有的寄寓,心中唯有的叨念也只有夫婿唐餘堯,他似是她的明燈, 甚至心中唯一的寄盼,一路下來他不止於點照著她也是她對抗惡魔與苦惱痛楚的力量,她把他眼前生命仰望底光。然而此刻她竟懷疑是寂寞,孤独与苦难讓自己刻意把他想像塑造成那个样子?。她己失去信仰,失去了她母親的菩薩之庇佑,他因之成了她心目中唯有的神祇,她唯一的希望與目標。

淪落至此,不管怎樣她想著最後如能見到孩子的父親,一切都會可以的,但她至少得打聽到消息。

雖 然她懷著如能見到孩子的父親,一切都可以了,但她更擔心到了香港人海茫茫,時間已過去這麼久了,人世滄桑,她握在手上的線索,還有用否?但至少希望能從中追溯出索,打探出他近況與消息。
( 創作連載小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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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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