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道有常

我們希望「天道無親，常與善人」，有時候我們的確也看「不是不報，時候未到」這種大快人心的結局，但偏偏我們又常有「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的感嘆，這中間到底哪裡出了問題？

水性就是往下，沒有什麼善惡對錯。不管是堯舜還是桀紂，光著身子跳進海中卻不游泳掙扎，肯定就要溺死。沒什麼善惡對錯，不會因為堯舜偉大就淹不死。（荀子：天道有常，不為堯存，不為桀亡）

站在拉拉山的神木之前，我在想有什麼叫做是非對錯善惡？這些長命的神木都是善？那些早夭的都是惡？沒有！可能就是這棵樹的基因比較強，可以抵抗多數的蟲害，可能就是生長過程中沒被雷劈中、沒被滾落的巨石壓垮，或者就只是幸運的躲過山老鼠的盜砍濫伐。

天道，就只是萬物演化之道，也就是一種遊戲規則。孕育蓬勃也依它、衰敗滅亡也依它，與是非善惡根本無涉。獅群撲殺羚羊之於天道，不過就是強凌弱，有什麼對錯善惡？窮凶惡極的變態人魔殺人如麻，同樣也是強凌弱，對天道而言，有何分別？

天道，就只是一種中性的遊戲規則。什麼善惡對錯，那是人類自己建構的價值觀，然後因為現實生活中充滿了太多的苦難困頓，所以寄望善有善報、惡有惡報，希望天理昭彰，能夠屢報不爽。

當然，從微觀角度觀之，人類必然重視善惡：比如說你無端欺負我，我受了委屈，我善你惡，我當然希望你賠償、受罰。從巨觀角度觀之，人類社會如果缺乏了多數人共同信服的制度，彼此之間難以合作，將會導致群體的（或者說既得利益者的）重大損害，因此當然得要以善惡教化人心，以制度來懲奸除惡。但是，那是人類自己的制度，而且是建立在是非善惡這種相對標準之上。

而這些和中性的天道，根本一點都沒有關係。

獅子強，所以能凌弱，而他之所以強，是因為有足夠的肌肉，而這些肌肉的運作仰賴大量的食物。所以，獅子老的時候很慘，因為根本沒有力氣捕捉獵物，於是在比例上比吃草的羚羊更容易死於飢餓這種極端痛苦的死法。這種時候，我們沒有人會說獅子年輕時強凌弱，所以老了惡有惡報。

而人類呢？即便是二十一世紀的今天，我們也沒有足夠完善的制度，以實現人類社會所有的公平正義，何況千萬年來，人類何時才有制度？制度不也就是強者所制定的？資源不就是強者所壟斷的？所以強凌弱，只是剛好而已。如果這些「強」最終有了所謂「報應」，比如說長期對妻子家暴的丈夫最後妻離子散，又比如說海納夫吃了太多的威而剛，終於造成了自己的失聰。這些「報應」，只是天道的一部分--「剛不可久」，如此而已。和什麼是非善惡到頭終有報，根本無關。

研究戰爭，不代表喜歡戰爭。思考強凌弱，不代表贊成強凌弱。我想表達的，很單純：天道只是中性的。寄望天道實現正義、懲凶罰惡，只是緣木求魚。批判天道無常，只是狗吠火車。

也正是如此，人類的偉大，也在於即便處在這種無善無惡的天道輪迴之中，仍能有智慧地保護自己，同時善良地扶助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