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我至今仍很懷念在社區那一年的咖啡時光。每週一次的爐火，剛好支撐我對土地的夢想與教育的熱度，期間雖有點坎坷，卻溫暖無比，因為許多聞香而來的朋友，不管熟識或陌生，都共同付出一些真心為我們的島或彼此生命，尋找出路。那時的咖啡，的確閃著某種幸福的光，就為了一個不需矯情承諾而可坦然放在心中的，小小約定。

社造告一段落，咖啡回到我的窩居後，我因緣際會進入縣級教師會組織，開始一段慘烈的教改工作。然而，緊繞在我額上的票房毒藥魔咒仍舊無解。於是在忙碌中，不知不覺咖啡漸漸熄火，身體也慢慢出狀況。

有時病痛得難以成眠的暗夜，向我的神誠摯禱告同時，我總會低聲問，「我」究竟怎麼了？是啊，人的生命到底是怎麼一回事？而我又在堅持或追求什麼？這二十年來的我，主要的身份是──教師，一個小小的國中教員。想想，除了教授基本課程知識外，我教學主軸要傳達的大致上有三個面向：其一，現代公民所要具備的民主素養；其二，對土地的認同與關懷；最後是，廣義的藝術（包括文學、美術等各種創意的表現與行動）觀念。沒想到這些一點都不偉大的志向，在體制內卻讓我成為異議份子。但，後來很快我就體悟到「異議」之必然，也甘於「異議」，藝術的定義，本來就是對於世俗人生的「異議」。言教不如身教，我一直用我的行動，向學生傳遞課本學不到的藝術觀念。

這三面向發跡源頭是一個被說濫的字，那是──「愛」。是的，熱愛自己與別人的生命，以及這不完美的世界，至今仍是我一個小小教師的小小堅持，也不是什麼使命感，理由很簡單：我的薪水來自全國納稅人的錢。我很感恩，它養活了我的臭皮囊，也養活了我的文學。

社造與教改都是累人且沒掌聲的「運動」，離開教師組織後就不再做了，但還是保持高度關心，退居幕後，輕鬆多了。身體給我的警訊，必須嚴正以待。我開始調整生活作息，多了一般的運動，這兩三年來健康狀況改善不少。隨著年紀增長，我越來越相信神，對於一切的際遇，不管恩寵或磨難，我都抱著感恩的心情，將之化為向上的力量，努力對待我的身體、我的學生、我的創作，以致我們的島。

這期間，爐火雖熄了，但咖啡一直持續著，只是變成一個人的咖啡罷了。指導學生寫作與課外活動持續著；關心土地與環境持續著；詩，也持續著，而且變多了，原本疾言厲色的呼喊與論述，都以詩的面貌行走人間，寫詩，是我最好的療傷方式──今年暮春，又多了一些，不是百花凋零之故，而是我告別了一段不順遂的感情……

當初接受正式工作，是為了讓我的詩多留一些尊嚴，不必仰人鼻息；沒想到，就在即將退休的這幾年，換成詩在支撐我的工作熱誠。去年一次詩歌分享會中，我笑著告訴同事：以前靠工作養活我的詩，現在卻靠詩養活我的工作。真的，這始料未及的圓滿，我能不感恩嗎？

寫詩，也是我與這世界熱戀的方式。而在有咖啡的地方寫詩讀詩，就是一段幸福時光。所以，我總會利用一些閒暇與簡單材料，實驗性質地營造一個有咖啡有詩的空間，讓自己歡喜，也與人分享。我們窮鄉僻壤欠缺的不是錢，而是一個藝文平台。之前，在社區基地與自己窩居所進行的嘗試，即是我自導自演的「咖啡練習曲」。

中年了，雖偶有波瀾，但心靈大都是孤獨且平靜的狀態。這幾月來，連身體也絕對孤獨之後，我在整理思緒的同時也慢慢開始整理我的窩居，是啊，看著過往做夢的痕跡，我也不禁想要再演一齣「咖啡練習曲」，為退休生活做準備，也迎接自己新階段的人生。動手後才發現雜物與塵埃比想像多，也複雜，不過沒關係，現在有的是時間與心情，可以慢慢思索、咀嚼。

之前，搭配咖啡，我有個「交換詩集活動」，多年後的今天，抿一抿嘴仍覺得滋味甘甜，想說再繼續摩挲，雖然不能彼此交換身體交換生活，那就交換靈魂吧！我的朋友，我要重複像昔日一樣宣告：

「如果你是詩人，歡迎拿自己的詩集與我交換；如果你非詩人，卻有看完或不看的詩集，也歡迎拿來與我交換。以詩易詩，不是買賣，也非遊戲，而是一場愉悅的藝術演出。其實，它就是詩的行動版。」

「有些關於靈魂的東西，實在不知道怎麼去訴說，就讓它聚集發亮吧。」這是當年咖啡的話。哪天，我的書屋募集到夠多的詩集，或者夠多的溫暖與勇氣，我的踟躕不前的咖啡，也許，就重新燃燒變成進行曲了。

（陳胤/2013/8/10）

◎附註

一、我目前出版的詩集有三本：

1.《流螢》/柳河文化工作室出版/2004年（國藝會獎助。自己設計的，每一頁都是詩的一部份。我的第一本詩集，有特殊意義。建議優先考量。詳細介紹請參考http://blog.udn.com/inriver/7129825）

2.《島嶼凝視》/彰化縣文化局出版/2010年（入選彰化縣作家作品集。詳細介紹請參考http://blog.udn.com/inriver/7987111）

3.《青春浮雕》/彰化縣文化局出版/2012年（入選彰化縣作家作品集。可能是全國第一本以國中校園為題材的詩集。教育的詩。沉重的詩。詳細介紹請參考http://blog.udn.com/inriver/7987252）

二、請以電子信箱（edufire2002@yahoo.com.tw）或臉書訊息（https://www.facebook.com/river.chen.50746）聯絡，交換寄書地址。

三、 2014新詩集兩本：戀歌與詩的旅行，詳見我的創作出版品簡介。

四、柳河部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