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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刻:熱音與低語]波蓓亞的搖籃曲
2016/06/02 02:39:49瀏覽255|回應0|推薦0
       很長一段時間,隔壁公寓敲打不休。先是拆了舊樓,後來又起了新樓,一切都緊鄰我臥房的老牆發生。每日早上八時,震天動地的鑽地聲率先傳來。常讀書寫稿到凌晨的我,其實才剛睡下不久,睡眠便穿了孔。耳塞無效,牆面地面都在震動;哭喊哀嚎也無效,像禁閉室裡受苦刑,只有囚室裡的自己聽得到。

      正常一點的人可能就因此調節生活作息,好在每日工程開始前便逃離現場。我恰好屬於另一型,於是早晨時便常如牽著三匹駱駝逃出兵營的祥子,筋疲力竭地坐起身喊:「憑什麼?」

      當然正常人會告訴我,建築工地在巴黎已受許多法規限制,總不能因妳周某人天天與世界有時差就不蓋新房吧。對啊,世上的事哪一件不是這樣呢?於是我每日繼續與工地噪音共生,親自檢驗「習慣成自然」此一至理之真實性。 

      某日,睡夢中,一男子吆喝聲入耳,拔高的嗓音使字詞模糊難辨。我睜開眼,腦中第一個念頭是準備去收掛號信。然而起重機怪手配合聲音指示,哐啷哐啷吊起了鋼筋,瞬間讓我明白了那吆喝聲並非來自騎野狼摩托車送信、在小巷內會連名帶姓高喊「五樓掛號」的台灣郵差。我又回到工地了,不過習慣並未成自然,「夢裡不知身是客」才是這種人生情境最貼切的表達法。 

      面對我多舛的睡眠,有時我不禁要挑眉想:連睡眠中,人都不是平等的(!)。蒙台威爾第的歌劇《波蓓亞封后記》L’Incoronazione di Poppea中,有首知名的「搖籃曲」,〈甜蜜的遺忘〉Oblivion soave,是男歌手扮的奶娘,對傾國傾城的波蓓亞唱的。波蓓亞何許人也?暴君尼祿摯愛的情婦是也。波蓓亞春風得意,在花園倦極而寐時,已掃除了所有封后的障礙:勸諫君王的哲學家賽內卡已被賜死,愛神也站在波蓓亞這邊,即將領她上后座。知心的奶娘聽波蓓亞吱吱喳喳談著未來,像兒時守著她入睡那般,唱起這首搖籃曲:「……睡吧,我的孩子,甜蜜的遺忘,讓妳內心的柔情入睡…… 閉上妳那偷心的眼睛吧!何須睜開呢?連閉上時都仍攝人心魂……」 

      奶娘的歌聲唱出了宮闈鬥爭、愛恨情仇中的片刻寧靜,亦詠嘆了波蓓亞之美,簡直帶有某種旁觀名媛后妃生活的作者視角。從這個視角往上飛升,沈睡是甜蜜的遺忘,比喻美得如夢似幻。聽假聲男高音宛轉地唱著,常會讓我生出我也「包括在內」的錯覺──這與波蓓亞本人的重大成就無關,文字穿透音樂,穿透我身邊不絕於耳的工地噪音,它就是我甜蜜的遺忘:憑什麼你蓋新房,我就得配合你正常?此乃自囚之人內心的吶喊。




原刊載於《印刻文學生活誌》2016年4月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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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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