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總統奧巴馬9月17日正式宣佈放棄在波蘭和捷克設置導彈防禦基地的計畫，準備採用更新型的、更加實際的和更為快速的反導系統攔截來自伊朗的短程、中程導彈。決定宣佈後立即引發國際社會的關注，俄羅斯、波蘭、捷克、歐盟和北約等，先後發表聲明，有的表示支持和歡迎，有的則感到失落，但美國的決定顯然為緩和美俄緊張的雙邊關係、為美俄即將展開的有關在防止核武器擴散和核裁軍問題上的合作，創造了良好的氣氛。

總括來說，這次美國的決定，無論是美國還是俄羅斯都各有所得，很難說是美國在中歐政策上的失誤，更非為了討好俄羅斯而“出賣”波蘭和捷克。當然，如果仔細觀察的話，這個決定恐怕對俄羅斯更為有利，而美國做出這個決定多少是出於“無奈”之舉。

筆者試圖從“美俄雙邊外交層面”、“軍事層面”和“地緣政治層面”三個層面，分析奧巴馬政府這個決定對未來美俄合作產生的重大影響。

“美俄雙邊外交層面”： 相互妥協利用

先看美國。筆者認為，美國放棄在地面部署反導系統，首先是奧巴馬政府在競選時期就已經許下的有關“改變與俄羅斯關係”的諾言的一部分，也是他決定改變小布希政府“新保守主義”外交策略的具體行動之一。

奧巴馬上台後，決定修補因2008年8月“格魯吉亞武裝衝突”發生後，美俄關係跌入穀底的局面，並主張“重啟”美俄新型的“雙邊合作的戰略關係”。他在2月底曾給俄羅斯總統梅德韋傑夫一封密信中，提到了“美國可以在東歐部署反導問題上採取變通態度”。這封信的主要內容“意外地”在3月2日被«紐約時報»披露，立即在美國國會引起關注，因為這畢竟是奧巴馬新政府成立後不久的一次重要“涉外”事件。當時，有國會議員擔心奧巴馬新政府在東歐反導問題上可能立場動搖，眾議院少數党領袖約翰.博納等40多名共和黨議員3日聯名上書奧巴馬，表達對總統“可能採取出人意料的單邊行動”的擔憂，並指責新政府“沒有正確認識到伊朗構成的威脅”，如果華盛頓向莫斯科做出這樣的讓步“將是非常不明智的和為時過早的”。但現在看來，奧巴馬仍堅持在這個問題上採取更為主動的措施，以修復美俄緊張關係並換取美俄關係的最大利益。

今年3月6日，履新不久的美國國務卿希拉蕊和俄羅斯外長拉夫羅夫，首次在日內瓦舉行會談，雙方承諾“重啟”（Reset）雙邊關係，並強調了加強兩國在軍控、防止核擴散、阿富汗、伊朗核開發和朝鮮核武問題等一系列重要問題上的合作。在這次歷時兩個半小時的會晤中，雙方還著重討論了關於美國在東歐部署導彈攔截系統的問題，希拉蕊甚至在記者會上還透露了“美俄兩國在導彈防禦方面有合作的機會，兩國可以在反導系統研發方面合作，甚至可以就共同部署反導系統進行對話和磋商。”換句話說，早在三月份美國就已經考慮準備放棄部署導彈防禦計畫了。

再看俄羅斯。俄羅斯對美國政府決定實行導彈攔截計畫的一開始，就保持高度關注。“導彈攔截計畫”應該說是在克林頓政府時期制定的。從1999年10月至2002年12月，美國共進行了8次路基導彈攔截試驗，其中有5次成功，3次失敗。為了繼續實施這個計畫，布希政府還在2002年6月13日宣佈退出在1972年美國與前蘇聯共同簽署的“反彈道導彈協定”。2002年12月18日布希發表正式聲明，宣佈在2004年美國首先在阿拉斯加州的格里利堡部署10枚攔截導彈。當時美國在阿拉斯加部署導彈防禦系統主要還是為了防禦來自俄羅斯、中國和朝鮮的導彈威脅，而主要針對的就是俄羅斯。

2007年美國以“防止來自伊朗的導彈威脅”為由，決定加快在波蘭和捷克部署路基反導彈系統，計畫在波蘭設立10個反導彈發射裝置，同年5月布希總統還親自赴波蘭和捷克訪問，得到了波、捷兩國首腦對反導系統的支援，雙方隨即就反導基地的法律地位等實質問題展開談判，這更加引起俄羅斯的嚴重不滿。可以說，從2000年以來北約不斷“東擴”（波蘭在1999年加入北約），到2008年8月美國與波蘭就在波蘭建立反導基地達成協定，準備把導彈發射基地擺在了家門口，俄羅斯已經到了忍無可忍地步。俄羅斯為了回應美國的做法，決定一方面從外交上向美國、波蘭和捷克施壓，另一方面也不斷增加國防開支，計畫從2007起三年內拿出1200多億美元大力研製開發新型“白楊-M”系列戰略導彈，並加快研製955型戰略核潛艇，部署“布拉瓦級”洲際彈道導彈，力圖突破美國的反導彈系統。有專家說，這一時期美俄兩國的軍事競賽，基本上又回到了“冷戰時期”。俄羅斯還在核裁軍問題上同美國採取“你說東他說西”的策略，用“外交”和“軍事”雙管齊下的強勢壓力回應反導計畫，主要目的還是迫使美國放棄這個計畫。

因此，從美俄兩國雙邊外交互動角度來看，這次奧巴馬決定放棄部署反導系統，顯然首先是出於改善美俄緊張關係的考量。美國如果堅持在東歐部署反導系統，俄羅斯就不會在伊朗核開發和軍控等問題上與美國展開真正的合作。10月1日，“伊朗和問題六國會議”將召開，美國需要俄羅斯的支援。美國非常清楚，俄羅斯與伊朗有著密切的核合作，俄羅斯可以通過發揮它對伊朗的影響力而勸說伊朗放棄發展核武器。即便不能說服伊朗放棄核武器研發，那至少在聯合國安理會討論制裁伊朗的時候，可以得到俄羅斯的投票支持，這是最實際的。所以在權衡美俄在全球重大事務上合作的利弊之後，美國還是決定放棄在東歐部署導彈防禦計畫，這顯然是明智的，是所謂運用“巧實力”策略爭取更多利益的一個典型例子。

“地緣政治層面”：大國博弈，小國陪跑

自美國決定在波蘭和捷克部署導彈攔截基地後，不但美俄關係緊張，俄羅斯與波蘭和捷克的關係也一度緊張。

俄羅斯一直認為，美國在波蘭部署10枚攔截導彈，對俄羅斯國家安全構成直接威脅，因此一直向波蘭施壓。俄羅斯軍方也多次直接發出明確資訊，一旦波蘭部署這類導彈，波蘭全境將在俄羅斯戰略導彈的打擊範圍內。最典型的言論當屬俄羅斯聯邦武裝力量總參謀長巴盧耶夫斯基在2008年1月19日說過的一段話。當時巴盧耶夫斯基在俄羅斯軍事學院的會議上明確說：“為了保衛俄羅斯和盟友的安全，俄必要時將動用武力，其中包括先發制人和動用核打擊力量。”這句話說出後，波蘭國防部長克裏赫立即回應說，“波蘭不懼怕俄羅斯的武力威脅”。並且表示，面對俄羅斯的威脅，波蘭需要從美國那裏得到補償，幫助波蘭改善防衛體系。而較早前，即在1月4日，俄羅斯國家杜馬國際事務委員會主席科薩切夫也曾在記者招待會上說，如果波蘭和捷克領導人決定在本國部署美國反導系統，就應清楚地意識到，這是做了關係到本國安全的戰略選擇。因為美國的反導系統將成為監視物件，甚至會成為俄防禦系統瞄準的目標。

其實，在波蘭本土上建立美國導彈攔截基地，大多數波蘭民眾是不贊成的。據去年年中的一次民意調查顯示，57%的波蘭民眾“反對”美國建立反導基地，並認為“美國的基地不僅不會令波蘭更安全，反而只能令波蘭處在更危險境地”。就連克裏赫也擔憂，一旦在波蘭境內建立了反導基地，波蘭“很可能成為別人導彈的靶子”。所以，波蘭為了自身的安全利益，也一直和美國討價還價，要求美國向波蘭提供“百分之百”的安全保障。

當然，俄波之間的外交努力也一直進行著。例如，去年2月8日波蘭總理圖斯克訪問莫斯科時，與俄羅斯總理普京九這個問題深入交換過意見，當時波蘭媒體甚至報導說，“美國在波蘭部署反導導彈未定”。“未定論”也一直在俄波、波美多邊外交中，成了討價還價的焦點。

捷克與俄羅斯的關係也好不到哪兒去，特別是今年8月，兩國互相驅逐外交官，輿論也認為多多少少和捷克同意美國在其境內部署反導彈雷達有關。

現在美國決定停止部署反導彈防衛系統，當然也讓波蘭和捷克有些“失落”。波蘭媒體認為是被美國出賣了，因為過去波蘭在出兵伊拉克和阿富汗問題上，一直支持美國。但波蘭政府卻對奧巴馬的有關決定，有比較積極的反應。例如，波蘭總理圖克斯指出，美國放棄反導計畫對波蘭來說並不意味著失敗，因為波蘭仍有機會同美國在安全方面展開新的合作。波蘭國防部也認為，這是好事，因為反導基地有可能給波蘭招致威脅。但波蘭總統卻認為，這是奧巴馬政府的一個錯誤決定，給俄羅斯發出了“錯誤訊息”，波蘭也由此失去了加強自身安全的機會。

“軍事層面”： 是戰略，也是買賣

首先應該指出的是，奧巴馬的計畫不是徹底“廢除”部署攔截導彈計畫，而是用新的計畫替代舊的計畫。這個新計畫將分四步走：第一步是在2011年，美國將在地中海和黑海部署三到四艘“宙斯盾”導彈驅逐艦，在艦上安裝艦載反導導彈 “標準-3”攔截導彈，以及一個可以追蹤和瞄準威脅歐洲和美軍在歐洲基地的感應雷達網路；2015年再部署經過改良的陸基和海基導彈發射器。到2018和2020年再部署可攔截中程導彈的更先進的“標準-3”Block IIB導彈。按照國防部長蓋茨的話說，這樣的部署更為“靈活有效”，而且即便升級也是可以接受的。因此，美國在反導問題上是作出了更貼近“實際”的策略調整，在軍事上部署上俄羅斯恐怕也再難以說三道四。

其次，從俄羅斯反方面看，奧巴馬取消這個計畫後，俄羅斯也迅速作出積極反應，在9月 19日宣佈停止在加里寧格勒部署“伊斯坎德爾”導彈。從軍事上說，這對未來兩國消除緊張的軍事對峙狀態，當然也是積極的一步。

第三，奧巴馬的決定，對美國經濟來說無疑減輕了支付過千億美元修建反導基地的費用，而對美國國防工業來說，可以通過增加對波蘭、捷克甚至土耳其的“愛國者”導彈的銷售而增加軍售收入。顯然，奧巴馬的策略有利於美國軍火工業的增長，增加政府稅收，這對緩和美國國內經濟困境，也是一步好棋。

最後，從未來更久遠的美俄軍事合作上看，美國和北約一直有拉俄羅斯加入北約的企圖，雖然這樣的設想可能為時過早，但北約一直致力於與俄羅斯建立戰略合作關係。其中，北約並不反對俄羅斯一直主張的“共同安全”理念，也計畫同俄羅斯一起在導彈防禦領域展開合作，俄羅斯也表現出了極大興趣。本月底聯大期間，俄羅斯外長拉夫羅夫和北約秘書長拉斯穆森將舉行會晤，兩人會就未來俄羅斯與北約展開合作進行探討，這點十分令人關注。

                                                                                                       2009.09.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