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預官役時，我被分發到台南機場當警衛排長，自由的時間很零碎，
加上母親驟逝，心靈一度很苦悶，深夜查完哨，回到只有兩三坪大的
排長室，讀不下太長的東西，那時候，我開始讀詩，休假時回台北，
找會寫詩的死黨，把他買的幾十本詩從架上拿下來，一本一本翻，我
我最喜歡的詩抄在筆記本。

從此以後，有空就讀詩，翻到哪一首，就讀哪一首，心情好的時候，
也會唸出聲來。後來當上記者，有兩三次遇見余光中先生，聽他朗誦
自己寫的詩，聽起來還滿有味道的，和純粹閱讀文字，有不同感受。
還記得前年夏天聯合報辦米勒展，他到中山女中演講，就以詩和畫為
主題，當場朗誦紀念梵谷百年祭《荷蘭吊橋》：
.......
七月來時，走向田野的金黃
向騷動的鴉群，洶湧的麥浪
為何你舉起的一把
不是畫筆，是手槍？
那一響並沒有驚醒世界

要等一百年才傳來回聲
於是五百萬人都擠過橋去
去擠滿旅館，餐館，美術館
去蠕蠕的隊伍裏探頭爭看
看當初除了你弟弟
沒有人肯跟你
過橋去看一眼的
    向日葵
    鳶尾花
    星光夜
那整個耀眼的新世界

金黃、麥浪、手槍，最後兩闕詩，一開始押ㄤ韻，從年近八旬的余老
口中唸起來，特別鏗鏘有力。

若要唸詩給情人聽，我特別鍾情羅智成的《唸給你聽》，尤其底下這
幾句，俏皮可愛，唸給愛哭的她聽，特別止痛治淚：「我喜歡逗妳破
涕為笑，哎哎因為妳的確有些好哭。眼淚的大小，是不是和眼睛成正
比？淚珠的晶亮，是不是和固執成正比？『不是，是和傷心。』妳說
。」

《唸給你聽》羅智成

我喜歡看他們掃著落葉
在亞熱帶濃綠的冬季
這算得上蕭索的事
 
我喜歡看寂靜的鷺鷥
在午飯的時辰
滿足地徒涉在湖面的桌面上
喜歡興奮地想要寫信給妳
卻又慵懶而滿足地擱置這個念頭
到底，我們不曾遠離
 
我喜歡帶妳走過空曠無人的城鎮
在薄霧的清晨
但並沒有這樣美麗的場所，沒有
我們只能用想像的
額頭靠著額頭
想，撥開光點的落地窗外
一座被寂靜苦心經營的城
 
但我們沒有落地窗或陽台
只有濃濃，濃濃的睡意
 
我喜歡逗妳破涕為笑
哎哎因為妳的確
有些好哭
眼淚的大小，是不是和眼睛成正比
淚珠的晶亮，是不是和固執成正比
「不是，是和傷心。」妳說
「這樣啊，」我睜大眼睛，很驚奇的樣子
我喜歡送妳花，和悅目的零食
喜歡妳在傷心的時候仍舊喜歡它們
 
我喜歡妳破涕為笑
像雨後的晨曦
這樣，所有的難題
便重新有了被解決的希望

前一陣子，我在一本情詩選中，重讀楊牧的《讓風朗誦》，他以四季
寫情詩，用字典雅，意象豐富，堪稱他的經典之作，但相較於余光中
、鄭愁予等齊名的詩人，楊牧傳誦的詩比較少，一般人反而較不熟悉
，但若你大聲朗誦以下這首詩，會發現寫得真棒，尤其讀到最後一闕

那時你便讓我寫一首
春天的詩，寫在胸口
心跳的節奏，血的韻律
乳的形象，痣的隱喻
我把你平放在溫暖的湖面
讓風朗誦

是不是，很有味道呢？

來，不要害羞，跟著我，關在房門內，一起大聲「讓風朗誦」。

《讓風朗誦》楊牧
1.
假如我能為你寫一首
夏天的詩，當蘆葦
劇烈地繁殖，陽光
飛滿腰際，且向
兩腳分立處
橫流。一面新鼓
破裂的時候，假如我能

為你寫一首秋天的詩
在小船上擺盪
浸濕十二個刻度
當悲哀蜷伏河床
如黃龍，任憑山洪急湍
從受傷的眼神中飛升
流濺，假如我能為你

寫一首冬天的詩
好像終於也為冰雪
為縮小的湖做見證
見證有人午夜造訪
驚醒一床草草的夢
把你帶到遠遠的省分
給你一盞燈籠，要你
安靜地坐在那裏等候
且不許你流淚

2.

假如他們不許你
為春天舉哀
不許編織
假如他們說
安靜坐下
等候
一千年後
過了春天
夏依然是
你的名字
他們將把你
帶回來，把你的
戒指拿走
衣裳拿走
把你的頭髮剪短
把你拋棄在我
忍耐的水之湄
你終於屬於我

你終於屬於我
我為你沐浴
給你一些葡萄酒
一些薄荷糖
一些新衣裳
你的頭髮還會
長好，恢復從前的
模樣，夏依然是
你的名字

3.

那時我便為你寫一首
春天的詩，當一切都已經
重新開始──
那麼年輕，害羞
在水中看見自己終於成熟的
影子，我要讓你自由地流淚
設計新裝，製作你初夜的蠟燭

那時你便讓我寫一首
春天的詩，寫在胸口
心跳的節奏，血的韻律
乳的形象，痣的隱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