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下午，看完「偶然與巧合」，擦乾眼角的淚水，走出真善美戲院
，妳突然閉眼，右手向上伸展，學起女主角的舞姿，在熱鬧的西門町
街上，旁若無人地跳起迴旋舞。

轉了好幾圈，妳才定住，問我：「土耳其的回教徒，為何要跳迴旋舞
（Sufi）？像個陀螺，不停轉呀轉地，有什麼意義？」

「昆德拉說，遺忘和速度成正比。快速迴旋，人連同記憶變成一團幻
影，或許可以藉此暫忘傷心的過去吧！」我如此回答。所以女主角蜜
莉安，在未婚夫驟逝後，不論何時何地，只要往事重現，就跳起單人
迴旋舞。

那是一部淒美到不行的電影，導演克勞德‧賴盧許，拍過男歡女愛、
戰火浮生錄等得獎名片，他寶刀未老，「偶然與巧合」技巧、內涵已
臻爐火純青，寓意豐富，劇本像文學名著，每句台詞都值得背起來。

這部片創下藝術電影的紀錄，在台北幾度上映，卅五周後才下檔，有
朋友連看了三次，推薦我們非看不可，我們趕在下片前夕，周六下午
到真善美一探究竟。

蜜莉安出生於義大利卡拉拉，一個米開蘭基羅曾前往採石的小鎮。小
時候她曾和弟弟在採石場附近，看電視排演回教徒跳迴旋舞的特別節
目。

穿白色圓蓬裙、頭戴紅色圓錐帽的舞者，不分男女老幼，表情虔誠地
不斷旋轉，讓她深受震撼，決定走上舞蹈之路。

她後來成為知名芭蕾舞星，有次到威尼斯拍攝現代版的羅蜜歐與茱麗
葉，和法籍男舞者陷入熱戀，兩人沿著運河跳雙人舞，假戲真作，她
為他生了男孩吉賽，他卻拋棄了她。

電影一開始，吉賽已八歲了，喜歡看北極熊、崇拜冰上曲棍球明星柏
諾姆、夢想看阿卡波死亡之躍（在很高的懸崖跳水）。

有天，她帶兒子到威尼斯重溫舊夢，母子乘坐「貢多拉」（航行於威
尼斯運河的獨木舟），經過一座拱橋，大她很多的畫家皮耶，正模仿
名家蘇汀的筆觸，準備畫一幅威尼斯風景，當成蘇汀真跡，賣給紐約
一名熱愛蘇汀的酒吧黑人老闆。

瞥見一身紅色洋裝的蜜莉安，皮耶為之驚豔，把她和兒子畫進去，取
名「威尼斯母與子」。他在她下船後和她搭訕，希望進一步交往，但
被她拒絕。他不死心，說會在橋欄寫下他的電話號碼。深夜，她哄兒
子睡覺後，赤腳奔到橋欄抄下電話號碼。

兩人後來約見面，發現偶然在威尼斯相遇，卻暗藏許多巧合。

她愛土耳其的迴旋舞，已分手的男友則最愛蘇汀的畫，湊巧皮耶剛賣
了一幅蘇汀的膺畫「螺線」，靈感就來自迴旋舞，更巧的是，皮耶是
土耳其人。

她問他幾歲，他說有兩件事不能問，一是年齡，二是錢從哪裡來，「
我一百廿歲時，妳也一百歲了。」她覺得他更老。

「你是什麼星座？」她又問。他心想，「我一定要回答得有創意點。
」

「我是鋼琴座，上升星座是爵士。」她被幽默、彈得一手好爵士鋼琴
的皮耶給折服了，冰封的心被融化，搬到海邊別墅和他同居。

幸福往往只存在一瞬間，像冰淇淋。他們結婚前夕，皮耶某天帶著吉
塞駕三角帆船出海，兩人不幸落水滅頂，船上只留下她買給皮耶當生
日禮物的DV，裡面錄下他臨終落水的畫面。

她的心碎了，如行屍走肉，穿著皮耶留下的夾克，帶著DV完成兒子的
心願，到冰凍的哈德遜灣拍北極熊、到蒙特婁找冰球明星錄下他給兒
子的話。當她準備前往拍攝阿卡波死亡之躍，行李卻在機場被偷了。

蜜莉安的DV被當成贓貨賣給一名高中老師馬克，他女友看到DV內的蜜
莉安，頓覺似曾相識，因為前晚她睡不著，在深夜的電視節目，看到
蜜莉安以前在威尼斯拍攝的舞劇。

蜜莉安又買了一台DV，重新自我放逐，她在阿卡波的斷崖跳水獲救，
又流浪到紐約的蘇汀酒吧，看到皮耶賣給老闆的那幅畫，緊接著轉往
土耳其皮耶的故鄉，拍下回教徒跳的迴旋舞。馬克則依循命運的螺線
，根據她留下的線索一路追蹤，想要把她從命運的泥淖拉出來，兩條
平行線最後有了交集...。

親愛的，妳或許好很奇，我怎麼對劇情倒背如流，那是因為後來我買
了電影DVD，為了妳，我不斷停格，把所有台詞抄下來。

妳大概沒想到，現在，晚餐後，在開羅的尼羅河遊輪上，一名埃及的
回教徒，正在跳迴旋舞給各國旅客看。

在旁的導遊解說，源自土耳其孔亞的迴旋舞，是十三世紀一名神秘教
派的哲學家所創，透過單調、簡單的不斷旋轉，口中喃喃唸著先知的
名字，達到平靜、冥想、人神合一的超脫境界。

不過，旋轉舞流傳到埃及，變成一種華麗的表演舞蹈，男舞者穿著五
顏六色的兩層蓬裙，快速旋轉時，裙襬翻飛成一團鮮豔的幻影，舞者
還會耍特技，頭上頂著、雙手拿著、嘴裡咬著數個鈴鼓，在鈴鐺聲中
，愈轉愈快，最後嘎然而止。現場響起一片掌聲。

我們曾說好，要一起到土耳其看旋轉舞的。如今妳已離開，留下我一
人在開羅，看另一種旋轉舞。

一想到妳，我就像蜜莉安想到皮耶一樣，往事在腦中拚命迴旋，船艙
內歡樂的氣氛讓我窒息，我爬上甲板。沒半個人。風有點冷。月光在
尼羅河面閃耀，異常迷離。

於是，我閉眼，右手伸展向上，跳起迴旋舞，把過去旋成一圈螺線，
試著把妳遺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