淨域2010.02.18 (四) 雨

    《艋舺》自上映以來，台灣地區的票房已衝破台幣兩億元，一行人還獲邀出席柏林影展，受到當地甚高的評價。大年夜的凌晨，我從劇院裡唉聲嘆氣地出來(看《奪天書》一片)，那時年前最後的午夜場(1:20的《艋舺》)仍是人潮不斷，顯見影迷對此片普遍持著好口碑。本衝著製片李烈之名，我是該早早就搶進的，以小小回報其母對正法的護持；然而，兒子卻與一幫同學先行入場，便只好等著後會有期。

    《艋舺》一片講述的是萬華地區的黑社會勢力，各個地盤都有角頭老大，彼此劃分清楚互不侵犯；然而小弟們總是仗勢生事，為保護地盤的利益，各堂口便要打殺火拼，於械鬥下更多的是恩怨，為了恩怨可以不要命，為了義氣可以放下親情，這就是黑道。然而，義氣在黑道中究竟是什麼？

    《艋舺》一片的背景為一九八O年代前期，是蔣經國總統執政的後段，那時社會上劫盜殺人的事件屢屢發生，雖政府祭出「殺盜者不論首從一律處死」之嚴刑，但仍想辦法執行一次掃蕩黑社會的政策，這便是有名的「一清專案」。凡是被提報流氓者送到台東岩灣管訓，片中的「文謙」就是代為入監受罪的小弟，通常老大會為其安家以為彌補。黑社會對於我這樣一個人來說，怎麼都是風馬牛不相及的，但我卻有另一番的風雲際會。

    那時我在軍中擔任勤務連輔導長一職，也就是連隊褓姆的角色，從調閱個人安全資料起，才知道這一個直屬連隊竟是如此臥虎藏龍，而這些龍與虎就刺在手腳與胸背之上。我是廿三歲的新官，而他們是少我一兩歲的老兵，誰怕誰呢？他們總是輔仔！輔仔！地喊我，大大小小都來摸底兼打關係，一下子要請吃飯，一下子要送禮物，一下子要買假，如果跟了、拿了、准了，這連隊也鎮不住、帶不動了。

    那時新兵的甄補半個月一梯次，因此，連隊裡的義務役兵自然就有梯次與地域之分。台南與南投的看不順眼就打，台北見彰化的不滿就罵，白天連隊看起來平靜無事，入睡後精彩的才要上場，搞得我常常半夜才闔眼，有時還要起身查鋪，看哪些人無故不見了。

    也許我有一股正氣，或是我沒有把柄可握，弟兄(指混混)們總是等我不在營時才鬧事，以避免直接受督導不周之累，而回營便是收拾殘局。我知道領頭的是哪些人，這些人入伍前便有前科，丟到哪都沒有人要，又不能讓他們不服兵役，所以，撥接到的單位就要自求多福。梯次就像是堂口，制度上雖有佈建一途，但有幾人敢對幹部說實話，一旦曝光就會被修理得很慘；因此，我常是請頭頭們來座談曉以大義。在連隊裡有幾個狠角色，其中有一個是萬華某幫的副幫主，一旦放假回來身上總是錢多多，所以也養著一群狗狐，惟此人十分懂得分寸，從未見其主動惹事生非，反倒是提任他為班長，要他鎮住一幫不守規矩者。

    弟兄放假常在外惹事，我也如此不停地為他們和解息事。某次潘員砍了人，回營後心神不寧，連長派我帶他去埔里談判，我竟也傻傻地與之搭上野雞車前去。在埔里的夜市攤裡擺了兩桌，除了他與我外全是外人，就這樣深入敵境又談又飲濫喝到午夜，最後以八萬元談妥補償和解。日後每憶起這一件事，我總是感謝祖德庇佑。

    黑幫多與酒色財沾染，軍中的弟兄自然也脫不了如此的習氣。為了喝酒他們偷廚房的米酒，打架則操起菜刀對幹，想女人便翻牆叫車到華西街，就是片中「小凝」所在的紅燈區。那時性病相當嚴重、又具傳染性，許多弟兄得病後私自服藥，療癒狀況很差。某人三天兩頭請假要去看病，我不再准假，他卻褲頭一解讓我瞧瞧，那是我第一次眼見下疳的糜爛狀；此外，男女交往感情紛爭之事也多，尤其是懷孕墮胎一情。我無法管制他們的身體，但可以給予正確的衛生教育；因此，我買來性醫學百科書，利用時間研讀歸整，在莒光夜的時候，為他們講解性病、男女生理構造、一起計算安全期……。

    兄弟們的義氣在哪裡？也許一般人都以為在尋仇打架中，但真正的義氣是在於「敬重」上。也許處於軍中的現實，我是官、他是兵，他不得不讓我三分，但是我秉公兼寬恤待人，他還會再多退幾步路。有一位弟兄還剩三個多月退伍，因為常常壓著新兵為他站哨又不假外出，因此連隊送他到六軍團管訓，走在游泳路上，他對我說：「輔仔！你要來看我。」而我就每週去看他一次，直到一個月後將他接回。

    還兩個多月退伍，特別安排他去站後門哨兵。某日他值晨間四至六衛哨，崗哨裡斜躺著一把卡賓槍，人卻不知到哪去了，偏偏此時教育長李將軍經過，便將槍帶回辦公室處理。在長官的盛怒下，他進入了宜蘭的明德班，並且在那裡退伍。退伍後三個月，他送來一張喜帖，我因公無法到場，只是送去一份禮。晚間幾個梯次的弟兄在續攤鬧洞房，他捎來一通電話說：「輔仔！我派一台車(裕隆勝利2400)去接你，你不來他們不散。」在新店溪旁的洞房裡，我聽著他們的近況與遭遇，某人在林邊走私黑槍被逮，某人退伍還不敢回籍(怕被掃蕩)。這又讓我想起為了他酒後傷人，我走進四海幫在中和的地盤，用小手握著黑幫大哥的手直求情，也許「只保證軍中無事」這一句話，讓他一直漂泊在外吧！

    劇中白猴說：「意義是三小？我只聽過義氣，沒聽過意義啦！」其實小混混們不懂得義氣，就如同狗孩仔一樣，總是裝腔作勢；也許都要歷練到像廟口的Geta、後壁厝的Masa與外省幫老大般，才知道何謂義氣。然義氣不就是一個該守的節操與該當的責任嗎？此於黑白兩道都是一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