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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02/25 17:40:09瀏覽1017|回應5|推薦41 | |
「怎麼還沒來?」莫藍不耐煩地再次望著手錶,於德國漢堡機場的入境廳口附近,呆滯地坐在隨身大行李箱上,觀望川流不息的接機人潮。首次離鄉背井的長途跋涉,身心早已疲憊不堪,外加出乎意料、約兩小時漫長的等待,不禁令她開始疑慮,心中慢慢浮起悔不當初的感覺。 母親在她襁褓時候,留下寥寥數語,以「重新找尋自我」為藉口,拋家棄子,從此杳無音訊。父親深受刺激,悲慟之餘借酒澆愁,更無心力照顧她,任憑其挨餓哭鬧,自生自滅。鄰居一位守寡多年的中年婦人,由於膝下無子,徵得莫父首肯,將號啕大哭不已的她,帶回家中親自撫養,視同己出,照顧得無微不至。莫父在莫藍四歲左右,因長年熬夜酗酒,終於導致肝硬化而撒手人寰。對雙親毫無記憶的她,與雙親有關的蛛絲馬跡,皆是這位一手拉拔長大的鄰居,輾轉陳述。鄰居雖要莫藍稱之為「阿姨」,然莫藍內心卻將她視同母親,倆人宛如親生母女般,相依為命。 然而,好人不長命:這位鄰居媽媽,在莫藍升大四的暑假,壽終正寢。名下財產,早已用心良苦過繼給莫藍,雖無萬貫,卻足以讓莫藍有棲身之所,不愁吃穿地完成學業,直到出社會謀職自力更生為止。 初嘗失怙滋味的莫藍,整個夏天寄情埋首於英文的網路論壇。一日無意與一位自稱「艾彌爾」的德國男子相談甚歡,先由國際事件的探討,假以時日之後,循序漸進地討論起宗教、政治這兩項連親朋好友間也都是禁忌的話題;最後互相交換私人電子郵件信箱,開始傾吐個人家庭背景之時,赫然發現兩人竟同是孤兒,彼此更心有戚戚焉地相知相惜。 莫藍趁大四課業少,因好奇心驅使而去德文系選修德語。她現學現賣,偶爾與艾彌爾寫點德文。艾彌爾驚喜之餘,也好意以德文回之,藉以訓練莫藍的德語能力。畢業前夕,莫藍於信中表示,不知未來何去何從。想去美國求學深造,然而中文系出身的她,托福考試是一難關;想留在臺灣教書,也因處處流浪教師成堆,輪不到她插一腳。「到漢堡來吧!」艾彌爾建議說:「德國不用學費,妳只要通過語言考試就好。」心裡沒有準備的莫藍被這突如其來的提議,著實嚇了一大跳。「漢堡大學的漢學系相當有名,」艾彌爾繼續補充說明:「妳中文系的背景,剛好可在漢學系派上用場。」莫藍躊躇了一陣,最後決定依其建議,到德國漢堡艾彌爾的家鄉求學,因而積極準備赴德留學的相關事宜。 驪歌聲起,莫藍在艾彌爾的建議協助之下,完成種種手續。「我將於7月14日抵達漢堡。」莫藍在出發前些日子,匆匆去函艾彌爾,告知班機抵達時間。「已詳細記下,」艾彌爾簡短回覆:「一定準時接機。」同時表示那一陣子他很忙,再寫信勢將分身無術,請她諒解云云。 如今,莫藍人已到漢堡,卻不見艾彌爾的身影。「我這個大笨蛋!」她忽然惱羞成怒,在眾目睽睽之下忘形地破口大罵,旁人莫不轉身回頭、不解地望著她看。莫藍又羞又怒,強忍在眼眶打轉的淚珠,奮力提起笨重的行李,毅然走出機場,深信當初的草率,也只有自己才能承擔,並設法解決。 走出機場,莫藍意興闌珊地搭計程車到市區的遊客中心,由那兒打聽到一間小公寓。那是德國學生暑期出租給觀光客,用來貼補房租,以天數計費。莫藍聞之,喜出望外,立刻決定承租一個月,先有容身之處再做打算。住處問題暫時解決後,為了通過十月開學前的語言入學考試,她打聽並決定報名參加漢堡歌德學院的語言班,八月底開課至十月底結束,為期八週,並申請歌德學院所安排的宿舍,不惜花費鄰居媽媽留給她的積蓄,而做孤注一擲。假如通過入學考試,便可照原定計畫求學,這段期間還可就近申請大學的宿舍,或是另找公寓承租;如果不幸失敗,等語言班課程結束後,即可打退堂鼓,返回老家謀生去。 異國的生活,自然不易;剛開始人生地不熟,著實吃了不少苦頭,也受了不少氣。尤其是來自亞洲的年輕女子,路上難免有些無聊男子前來搭訕:或是緊追不捨問她是否為日本人,亦或將她當泰國女人,言語調戲,欲邀請她去喝一杯。莫藍心中雖咬牙切齒,卻也小心翼翼,不理會他們的糾纏,總往人潮多的方向走,讓他們知難而退。從小就只有鄰居媽媽這位親近的人,讓她早已習慣如何獨自料理日常的生活。在德國除了語言與風俗習慣不同之外,她倒也不感到特別孤寂。尤其語言班開課後,同學來自世界各地,彼此分享文化的異同,讓她有如劉姥姥進大觀園般地開了眼界,反而相當珍惜上課學習的日子。「時光若能就此停滯不前,那該有多好!」她天真地想著。 歲月如流,彈指間莫藍在漢堡生活已兩個月有餘。隨著課業與學習語言的忙碌生活,讓她幾乎忘了那個使她前來漢堡的艾彌爾。對於他是否存心愚弄她,莫藍已無暇多想。如果不是他,她絕不可能來到漢堡,也就無法結識班上同學。況且,她孑然一身,只要有足夠的經濟能力過生活,天涯海角皆是她的家。至於艾彌爾所給的地址和電話,她早在抵達當天,失望悲憤地撕得粉碎。為了適應生活,她也沒空上網,查看是否有他的消息;更重要的,她實在沒勇氣再打開信箱,害怕好不容易才修復的心,就怕他再來打擾,而影響入學考試的準備。 不論入學考如何,當務之急必須先找到可以長期投宿的地方,有備無患。學校宿舍是最好的選擇,但是等候名單甚長,短時間內輪不到她。因而她密切注意大學行政大樓公告欄所張貼的租屋啟事。 一日,她注意到一則啟事,其上說明有位中年婦女,自學中文多年,想找臺灣來的女學生做語言交換,意者請電話洽談。「漢堡華人這麼多,」莫藍納悶地自言自語:「為何非臺灣的不可?」她還是把電話的小條子撕下,心想趁機加強口語,說不定對入學考也有幫助。於是當天下午就打電話詢問。電話那一端的婦女,聲音聽起來和藹可親,極似她年前過世的鄰居媽媽,令她幾度哽咽,難以言語。思緒頓時陷入混亂的她,吞吞吐吐、好不容易回答完對方的一些問題,失魂似地答應當晚登門拜訪。 心魂未定的莫藍,晚上依約到指定地點,拿著所抄的地址問路,最後來到一棟古色古香的老建築房子前。她深呼一口氣後,便伸手按鈴。一名婦女出來應門,對她親切地微笑招呼著。「晚安!」莫藍緊張地問候,隨即遞上手捧的盆花說:「這是給您的一點心意。」「呵呵!」她爽朗地笑著說:「您太客氣了。請進!請進!」她引莫藍進入客廳。只見裏頭有位三十歲上下的男子,坐在沙發上,從埋首的書本抬頭望向她們倆人。「這位是我的外甥,」她向莫藍解釋,隨即又說道:「您先坐一下,我去廚房準備茶點。」不等莫藍開口,她逕行往廚房走去。單獨和一位陌生男子共處一室,有了先前經驗的莫藍,告訴自己要保持距離,以測安全。她於是選了個靠近大門的位置坐下,心想萬一這是騙局,可隨時見機逃離。 「我聽阿姨說,」男子打破室內的沉默問道:「您來自臺灣?」「是,」她一邊回答,一邊心想:關你何事?「來漢堡很久了嗎?」「兩個月多,」莫藍表面敷衍著,心裡卻不禁嘀咕:在調查局工作呀?「7月24日到漢堡的囉!」「不,」莫藍開始有點不耐地說:「是7月14日。」她已經有些不耐煩,卻又聽他說:「那麼是您不小心打錯日期囉!」這句話讓她一時愣住,腦筋一陣空白,只能睜大眼睛訝異地凝視著他,「為什麼他說『打』錯日期?」莫藍心中一震:「難道他是艾彌爾?」。正狐疑時,廚房傳出婦人的喊聲:「我這兒需要幫忙。」「好的,阿姨!」他丟給莫藍一個微笑,就起身走進廚房,留下心中忐忑的她,獨自在空盪的客廳喘息、思索著。 等到他們倆人再度回到客廳,把這兩個多月的點滴娓娓道來,莫藍才恍然大悟。 原來,七月艾彌爾因工作的關係,必須到外地出差一個月,故委託他的阿姨去接機。7月24日當天接不到人,阿姨覺得事有蹊蹺,艾彌爾卻人在異地,只有乾著急的份兒。等他再度回到漢堡時,已是八月以後的事了。他曾試著寫電子郵件想聯絡上莫藍,卻因莫藍不開信箱而如石沉大海。絞盡腦汁後,他只得死馬當活馬醫地到漢堡大學張貼這個語言交換的啟事,希望出現奇蹟。不知接到多少無關的電話,正打算放棄的時刻,她竟然出現了! 「因為我怕妳不想再聽到我的名字,」艾彌爾笑著說:「只好再商請我阿姨出馬。」聽到這兒,艾彌爾的阿姨臉上綻放出和藹的微笑。莫藍看得心裡一動,她的微笑竟然和她的鄰居媽媽神似。一時過多的刺激,加上長期壓抑的思念情緒,頓時湧上心頭。莫藍長久抑住的眼淚,再也忍不住,竟然在剛見面的人前決堤。「對不起!」艾彌爾有些不知所措地走近,對她說:「是我害妳來德國受苦了。」儘管莫藍心裡覺得錯的是她自己,一時的情緒崩潰,讓她無法好好用言語表達感恩的心情。想想自己何其有幸,生命中總有貴人相助。無父無母的她,在鄰居媽媽細心照料之下,衣食無缺地健康成長。到德求學純屬偶然,與艾彌爾非親非故,他竟如此擔心她的安危,設法在茫茫人海之中,把她尋出…。 詳談之後,莫藍知道艾彌爾父母於車禍喪生,從小由這位獨身的阿姨一手拉拔長大。眼前的阿姨處處讓她想起鄰居媽媽。她心中不禁想到常說的「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難道這不是命運巧妙的安排? 那個晚上,他們三人一起談了好久好長的話。雖是第一次相會,卻有說不完的話題,彷彿相識甚久的知己一般。從小孤苦無依的莫藍,自鄰居媽媽辭世後,似乎在情感上又找到了歸屬。無論迫在眉睫的入學考試結果如何,心中突然響起一個聲音,輕輕地告訴著她:只要她繼續努力不懈,碰到困難時不輕易低頭退縮,就像她初抵漢堡那天一樣;只要自己充當舵手,細心努力,堅毅不拔,前程儘管有風有浪,人生的扁舟將會帶她抵達幸福的彼岸的。 後記:本劣作乃依據二十多年前,敝人參加德國漢堡竹友會德文作文比賽的指定題目"Was ein Chinese in Hamburg tun möchte?"(中國人想在漢堡做什麼?),得獎的文章改編而成。事隔多年,德文原稿不在手邊,自行改寫成中文的結果,只有機場陰錯陽差的那一幕類似之外,其他的情節過程完全變樣,可說是二十多年後,截然不同的中文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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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小說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