丟下一個硬幣，阿治看著硬幣在玻璃瓶中旋轉，噹噹噹，硬幣停止了轉動，阿治搖了搖手中的玻璃瓶，「一個，兩個，三個~」阿治數算著，「四個！」

還差一個，還差一個硬幣，就可以完成他的夢。

阿治數完硬幣，開始審視著自己手上的玻璃瓶。

這個玻璃瓶細長腰身，開口像朵百合般的四散開，是孩子氣的自己，在玻璃櫥窗裏面，一見著就愛上了，不顧衣衫襤褸，開了商店的門，以稚氣的笑容對著店員，手裡指著那只玻璃瓶說，「我要這個！」

店員打量著眼前的阿治，阿治穿著一身休閒服，衣上四處都有污泥的痕跡，一看不像是個買休閒藝品的人。

「這只玻璃瓶要450元，先生，你要現在結帳嗎？」店員有禮貌的問。

阿治一個笑容僵在半空中，什麼？要450元？

在他還來不及反應，身後一個女子，趕忙將阿治拉離開了藝品店，口裡迭聲對著店員慌亂的說「對不起小姐，他沒有要買。」

女子和阿治僵持在門口，女子說「走吧！我們買不起。」

「不管，我就是要這只玻璃瓶。」

阿治一個臉浮貼在玻璃櫥窗上，眼睛還是盯著玻璃瓶直看。

玻璃瓶晃在阿治眼前，阿治的眼睛貪婪而熱誠。

女人掏出她身上的口袋，算著幾個銅板和僅有的一張百元大鈔，阿治一看眼睛發亮，立刻搶了過去。

「不夠啊！」女人跺腳「晚上不用買便當了嗎？」

阿治頹然放下那些錢，遞還給女人。

「家裡呢？」阿治問。

「小的明天要繳學雜費。」

女人又囁嚅的說「大的….大的明天要繳營養午餐。」

「我的津貼呢？」阿治似乎想起了什麼。

「你的津貼要交房租和水電。」

「妳資源回收的錢呢？」阿治兇了起來。

女人轉過身去，背對著阿治「阿治，人不可能都不生病，我要攢一些錢，如果你去看感冒，至少還可以付醫藥費。」

「感冒？誰去看過什麼感冒？我身體好的很，妳….妳…..妳…..我不管，先給我450塊。」

阿治伸手要錢，一付無賴樣。

女人為難了起來。

「我吃喝嫖賭樣樣不行，現在連想買個像樣的東西，妳就只會擋我是不是？」

女人閉著嘴巴不肯說話。

「玻璃瓶，我要那只玻璃瓶。」

兩個人在斜風細雨中閒晃。

女人微微張開了嘴巴，似乎想說點什麼，很快的又把話吞了下去。

到了阿治和女人的家，女人閃開了一邊，讓阿治先進了門。阿治洩憤似的把家裡資源回收的東西踢的四處飛揚。

女人進了屋，到屋裡一隅，東翻翻西翻翻的找出了一只玻璃瓶。

「你看！玻璃瓶。」女人宣告勝利似的把手裡的東西揚的好高。

「哼，牛奶瓶。」阿治不屑一顧，伸手打掉了女人手裡的東西。

那只牛奶瓶掉落到地面，洩氣的滾落到了屋角。

女人不發一語，轉身開門走了出去。

自助餐店鬧熱的很，女人縮在門外，看著一整排的菜色逐漸減少，心裡焦急著怎麼還那麼多人？

好不容易，等最後幾個客人先後離開，女人進到了自助餐店。

「阿嬌姐，等很久了吧？我剛剛就留意到了妳在外面。」自助餐店的老闆娘說，「這樣吧，妳隨便吃，等等我叫小孩給妳收錢。」隨後人就轉身進了廚房。

女人高興了起來，「謝謝妳，老闆娘，我…我…我今天要包回去。」

女人隨手拿了一個便當盒，夾了幾樣剩菜，又包了三碗飯，結帳時，老闆娘的孩子依照老闆娘私下的吩咐，只給收了20元。匆匆忙忙趕回家，家裡微弱的燈光在等她用膳。女人和阿治的孩子正在問著媽呢！

回到了家，阿治劈頭問，便當花了多少？

「3…..30元…」女人吶吶的說，聲音微弱的如同蚊子。女人盤算，多出來的十元攢下來給孩子們買文具。

「妳今天資源回收的錢呢？」

「在…..在這裡。」女人雙手捧了一堆零錢出來。

零錢嘩啦啦的掉落到了桌面，幾個一塊錢還不聽話的掉落下了桌腳。

阿治忙亂的算著零錢「10…15…20…25…26…30….34….40….46…46元，今天才這些？」

女人突然站起來，整個人趴在桌上，手裡環抱著那些零錢，「阿治，那是明天的便當….」

「便當只需要30元，中午小孩子不會回來吃，挪，20元給妳買便當，剩下的給我。」阿治蠻橫的說。

阿治隨手拿起了中午丟在牆角的牛奶瓶，就這樣，把剩下的錢都丟進去了。

過了20來天，阿治搖了搖牛奶瓶，裡面發出令人滿意的聲響，阿治在女人不在的時候倒出了罐子裡的零錢，10元的放一堆，5元的放一堆，接下來是1元的放一堆，數算半天，勉強湊了一個整數，304元。

晚上阿治想了一個理由，騙了女人說，他明天要去看感冒，女人二話不說，掏出了100塊給他。

手裡攢著100塊錢，那種溫暖是實心的，那天晚上阿治做夢時都夢到自己拿到了那只高腳玻璃瓶，夢中，阿治輕飄飄的，玻璃瓶也輕飄飄的，飛啊飛，阿治飛向了天際。

第二天，阿治一腳蹭著一只有破洞的運動鞋，就這樣來到玻璃藝品店。趁著店裡一個客人也沒有時，阿治進到了藝品店。

藝品店的店員依然是上次那個笑容可掬的小妹妹，「你好，有什麼需要嗎？」

阿治指了指玻璃櫃裡的高腳玻璃瓶。

「要這個玻璃瓶嗎？」店員小心翼翼的取出了那只阿治心儀已久的瓶子。

點點頭算是回答。

店員看著阿治一身破破爛爛的衣著，咳了一聲，有點不好意思的說「這個玻璃瓶要450元，先生，你錢夠嗎？」

阿治掏出了一身的零錢，和僅有的一張100塊，迅速的說「有，我有，挪，這些錢剛好是450元，雖然很多都是零錢。」

「好的，你等等。」店員低頭數算著。

阿治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拿起了結帳台的玻璃瓶，立刻狂奔出了店門，身後傳來一陣急促的喊聲「噯噯，先生，我錢還沒算清楚，你不能就這樣離開……曖曖，先生……」

跑離開了那家藝品店距離兩個街口之後，阿治才放慢腳步。四周圍的行人好奇的看著他，似乎想明白他奔跑的原因。

阿治吐了吐舌頭，自言自語「還好她算錢的速度慢。」

這時候阿治才有心思注意了懷裡的小東西，他的手指頭摩挲著那件渾身透亮的精緻藝品，慢慢的回到了自己的房子。

一回到家，阿治的兩個小孩子圍了過來，「爸，你跑哪裡去了？」

老大一眼瞧見阿治懷裡拽著一個東西，狐疑的問「爸，你拿著什麼？」

阿治神神密密的說「寶貝，一個寶貝。」

「寶貝？什麼東西？是金子嗎？」

阿治手向著小孩的頭揮了過去。

「爸，給人家看啦！」

阿治走到了桌子旁，小心翼翼的打開了懷裡的衣服，裡面，閃透透的一個玻璃瓶，晶瑩剔透。

「什麼嘛，不過是一個玻璃瓶。」小孩子有點失望的說。

老二頭一偏，從瓶口看到了瓶底，「噯，爸，這個玻璃瓶下面鑲了彩色碎玻璃耶。」老二大驚小怪的喊了起來。

老大這時一個腦袋晃阿晃的也湊了過來。

「漂亮吧！」阿治得意的說。

老大老二同時湊了過來想拿起瓶子仔細端詳，阿治眼明手快，搶起了玻璃瓶，說「不准看了，洗澡吃飯去。」

女人買便當回來時就聽小孩子說了，那個令自己老公為之迷惑的玻璃瓶已經買回來了。

「來，來吃飯。」女人對這件事一句話不說。

飯後，女人對阿治說「明天要交房租，還缺500塊，房東說不能再積欠了，我們已經一年沒付房租了，再不繳錢，他要斷水斷電。」

嘆了一口氣之後，女人輕輕的說「玻璃瓶子，去退了吧。還缺50塊，我再想辦法。」

女人轉身進了房間，留下阿治對著玻璃瓶子發呆。

阿治去了自己的老家，找了一戶自己熟悉的人家進去借了500塊，對方慷慨解囊，但是跟阿治約好一個月之後要還，阿治漠然的點點頭。

回家之後，阿治主動的拿了錢給女人，女人問「瓶子退了？」阿治不吭一聲。回頭一見，瓶子仍然在不遠處閃閃發光，女人有點火光，「你又找人借錢？你知不知道這些年來你找人家借了多少錢？借錢都不用還嗎？這個爛瓶子就這麼重要？」

女人怒氣未平，「你不退，我拿去退。」

搶起了玻璃瓶子，一個箭步，女人出了家門，阿治還來不及阻止她，只能跟了出去。

到了藝品店，女人大喇喇的放下了瓶子，說，「我要退這個玻璃瓶。」

店員有點迷惑，但是看見阿治也進了店裡，心裡立刻明白了起來，「小姐，對不起，我們店裡的東西不准退換，而且，妳…那是妳先生吧？他來買的時候，還給了不足錢，我看妳就順便幫他把餘錢付清好了。」

女人張大嘴巴，像死魚般，「什麼？不准退貨？哪有這種道理？」

「對，不准退貨，還有，他還欠我們46塊」店員手指著阿治「妳行行好，幫他付清吧。」

女人大手一揮，差點沒把瓶子砸到地上，阿治連忙護著瓶子，說「給….給我50塊，快點。」

女人掏出了身上做資源回收的零錢，艱困的數算著，好不容易湊到了42塊，女人說「我只有42塊錢……」

店員收下42塊，體諒的說「剩下的我幫妳墊好了，下次不要再這樣了」女人轉身離開，身後還兀自傳來店員的叨念「妳知道的，賣不足數我們要自己墊錢的。」女人頭腦轟隆隆的，阿治羞愧的跟在她的身後。

過了一個月，鄰居來催討借款，阿治手一攤，擺明沒辦法，鄰居哪肯就此作罷，嚷嚷著要上警察局給他好看。到了晚上，女人發覺小的發燒了，緊急抱著孩子就了醫，這一就醫，又添了債務。小孩是急性腸炎，就醫的晚，搞到必須住院觀察。阿治的女人急的眼淚也飆了出來，四處找熟人借醫療費。

窮人的身邊也多是窮人，沒有富親戚，等到小孩出院時，一大筆款項壓的阿治透不過氣來。

「你，給找個工作吧。」阿治的女人說。

「找工作？妳開玩笑嗎？妳忘了，上次我找到工作之後，中低收入戶的津貼就被取消了，後來工作一個月之後，老闆又不給上工了，結果我中低收入戶的津貼三個月之後才恢復，這三個月只領了一個月的工錢，比單單領中低收入戶的津貼還少，妳…妳….你現在叫我去找工作？這不是開玩笑嗎？」

「我們總得博一博，如果工作順利的話，咱們就不用捱餓了。」

「妳忘了，我現在可是45歲了，誰肯請一個老工人？」阿治忿忿的說。

「可是，昨晚我算了算我們欠人家的錢….有，有將近30萬了….你總得想想法子，不然…..」

「不然怎樣？」阿治耍無賴了起來，一隻手噹噹噹的敲打著面前的玻璃瓶。

那天晚上，阿治夢到了自己買的玻璃瓶子無來由的碎成一片片，他拾掇起一片片晶亮，一邊嚎啕大哭…….

那天，阿治聽街友說了一個解決困境的最佳辦法「挪，一了百了，從此沒事困著你了。」街友狡獪的笑著說。

從那天起，阿治開始存錢，50塊，只要50塊就可以解決了…..

這天，阿治拿著好不容易存到的50塊，上街買了一包煤炭，心裡想著，家裡的煤炭爐還能用吧？！

冷風颼颼的吹過阿治的雙腿，他想著一家人在天上和樂融融的情景……..

作於2012/02/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