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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06/16 07:31:37瀏覽462|回應0|推薦2 | |
很鬱卒的在家自修了一年仍舊沒能考上大學,人生似乎沒有了光彩與樂趣,父母親只能說:「叫你去補習你就是不要,考大學哪有那麼容易!」是安慰也是責備與無奈。 在當時我們這群爛高中畢業注定考不上大學的孩子,除了去找工作就是進補習班重考。想到貧窮的家庭,姊姊為了能早點畢業工作,放棄高中改讀五專,連學費也是父母七拼八湊標會弄齊的。拿著跟大學學費不相上下的錢去補習,萬一再考不上大學如何跟家裡交代。我是說什麼也不肯上補習班。先去戲院賣了半年爆米花,然後回家讀了半年書再度名落孫山,在大學錄取率百分之二、三十的年代實在也近乎必然。 好友振隆在補了一年習後考上淡水工商,知道再落榜的痛苦心情,就約了衍宜和我去淡水走走,一則看看他的學校認識環境,一則散散我們難過的心,這是與淡水初次見面的緣起,想起來也近三十個年頭了。 從台北車站坐上往淡水的火車,記得火車頭後方常接著一節前面有歐式雕刻車頂;後面開敞只圍著鐵欄杆的車廂,可以觀看沿路的風景和夏末秋初的藍天白雲。一路上談著卡夫卡、沙特、卡謬等並不是很懂的存在主義作家,想像著西方的自由、開放、民主,總不能理解為什麼要讀個更高學府就得承受那麼大的聯考壓力,年青的叛逆的心和著似懂非懂的嘻皮風,很有點自我放逐的浪漫感傷情懷。 到了淡水順著老街往紅毛城方向走,很驚訝的發現台灣鄉下的各色小商店幾乎在這裡聚集齊了,那麼熟識隨著成長而老舊遺忘的台灣況味竟在淡水被喚醒,越步入越熟悉越喜歡,雖不是在他國異域卻有還鄉憶起童年景致的欣喜。來到河岸坐在榕樹下,望著對面的觀音山婉麗有致的映在潾潾的波光裡,潮浪拍打著小舢舨,一時榮辱皆忘心曠神怡,儘管空氣中傳來陣陣惡臭,我們卻像孺慕著乳臭的遊子愛戀上淡水。這在後來的歲月中旅遊過許多國家城鎮,竟再沒有這種感受。 振隆在高爾夫球場附近的公寓租了間學生宿舍,慷慨的邀我們去同住準備聯考。三坪不到的房間,一張雙層木床、一張桌子、一把椅子,三個大男生擠在一起,要轉身還真有點困難。學生白天都上學去,留下空蕩蕩的房子還挺安靜,傍晚放了學吵雜時我們就先睡覺,等午夜大家睡熟了,振隆再叫醒我們夜讀。聽起來不錯的計劃,加上落榜無顏呆在家裡,我們就欣然前往。 揮不去重考的壓力陰影般老是籠罩心頭,放棄聯考又不甘心,讀了又讀的教科書參考書見了又心煩,與同屋子的學生漸漸混熟了,就常常代翹課的學生去上課,我們變成滿受歡迎的人物。也不知是怎麼開始的,幾乎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天天有酒菜可吃,再不濟也有個米酒、花生米的,尤其每週一各路英雄好漢回家補足糧餉,當然更要大肆慶祝一番。 有一晚星月璀璨,和衍宜喝了酒後信步走到紅毛城下方的岸邊,望著沉睡的觀音山和淡水河,寂寥惆悵的情懷直覺得可以歌可以泣,為了聯考弄得英雄氣短人生無趣,想反叛也不知何去何從前途茫茫,真真不知人生所為何來今夕何夕。 「乘桴浮於海!」衍宜突然冒了句論語,轉身跑了幾步跳上一艘小艇我只好跟了上去,兩人躺在甲板上沉寂了一陣子,和著風聲海浪聲唱起綠島小夜曲,壯志難酬的淒涼漫天蓋地的鋪陳開來。 小夜曲還沒唱完,「喀!」的一聲腳下的圓盤子倏地被翻了開來,我們嚇得坐了起來,只見一個人頭冒了出來罵道:「這麼晚了吵什麼吵?這是警察巡邏艇趕快離開,不要在這裡玩!」。等我們逃離小艇清醒過來,已經到了尚未開放的紅毛城門口,兩人相視忍不住大笑起來,或許笑得太大聲了,竟聽到城內傳來陣陣怪異聲音,心裡發毛趕緊衝回宿舍。 我們常去水碓子的一家自助餐店,老闆是一位六十多歲銀髮的歐巴桑,為了省錢買酒我們大都只點一份飯菜兩人分吃。有天中午我們去得較晚客人寥寥無幾,衍宜買了菜飯走回桌邊,餐盤下握著一疊百元鈔票很緊張的小聲問我:「怎麼辦?歐巴桑說我們學生比較沒有錢,拿去用!」頓時傻眼不知如何是好,經過一番討論吃過飯後還是將錢還給歐巴桑,從此我們買一份飯菜常是別人的兩倍多,在越來越冷的秋末感受了歐巴桑的溫暖愛心。 進入冬季後淡水又濕又冷,空曠的球場鎮日神哭鬼號的。週六的晚上振隆和學生們都回家去,和衍宜讀著讀著寒夜苦讀的悲愴之情油然而生,衍宜直說好冷起來遍尋不著半滴酒,錢也花得只剩回家的車資,最後在抽屜內找到二塊錢,兩人頂著寒風細雨走了好遠才找到麵攤子買了杯米酒分喝,這才過癮的走回宿舍。風雨蕭颯的打在臉上,衍宜不知哪裡聽來的說:「聽說這裡以前是古戰場,死了很多人!」我漫不經心的的答道:「怕什麼?我們已經夠......」突地「喵!」的一聲,一隻黑貓從外國傳教士墓園的圍牆上跳下來疾馳而過,嚇得我們拔腿一路狂奔,回到宿舍顧不得一身的汗倒頭蒙被就睡。第二天中午醒來時衍宜已經回家去,桌上留著一張字條「見鬼了!跑那麼快幹嘛?」 日子在讀書沮喪飲酒作樂中挨著,一日衍宜由深坑回來後就一直悶不吭聲,怎麼問也不肯講,當晚竟喝得爛醉吐得陽台滿地髒臭,安置好他後我只好開始清掃陽台,剛好振隆由同學處回來不悅的說:「醉成那樣,每天光會喝酒書不好好讀,再考不上大學看要怎樣跟你們父母交代。」 被振隆這麼一說如雷轟頂般的我慚愧心大起,跟父母說要到淡水專心唸書已近五個月,書沒讀多少酒倒是喝了很多,再這樣下去憑什麼實力參加聯考,再考不上難道跟父母親要求還要重考?一夜輾轉反側無法入睡,第二天一早收拾好東西就要回家,衍宜一再問我原因,這回換我搖頭不語了。 離開後再度拜訪淡水已是七年後的事,李老師畫室有位女同學要去歐洲參觀美術館,找我教她攝影。想來想去台北近郊最有題材、光影變化最大的當屬淡水了,就帶著她來到淡水。 七年不見的淡水直覺得比以前更加熱鬧,有如樸質的村姑娘成熟豐盈了,觀音山下也蓋起稀稀落落的房子,渡船頭燈塔依舊遊人卻增加很多熙熙攘攘的。正逢退潮,我在堤岸上一窪泥水中發現一尾翻了肚巴掌大的魚,魚肚白映著黝黑不規則的泥漿,與死魚眼睜睜的灰白圓圈構成一幅很特殊的圖案,趕緊按下快門得意的說:「妳看!只要會構圖,處處都有可拍攝的題材!」 女孩看了看走了開去,從不遠的地上撿起一塊硬幣大小被海浪磨得平滑的紅磚擺在魚尾的下方,不急不忙的拿起相機比對了一下才按下快門。透過觀景器就著她的位子看了一下,驀然發現:女孩畫畫十幾年的功力,儘管相機使用得不夠熟練,在構圖、色彩的搭配上遠遠超過學畫不到二年的我,我能教她的是有形的機械的使用,她卻能教我空靈的意象的安排與圖構。這才理解繪畫的訓練是一切視覺藝術的基礎。佩服之情由衷而生不禁多看了她幾眼。 女孩不是一眼令人驚艷亮麗型的,卻在莊重自持中難掩青春的飄逸神采,堅毅自信的篤實氣質流露於言談之中。那時我正在追求和振隆、衍宜同住深坑一起長大的女孩阿莉,阿莉是極聰慧伶俐的女孩,與阿莉認識了好幾年幾乎無所不談。不知道為什麼每次和阿莉見面總是若即若離的談論著許多話題,唯獨無法表白談心,直到身心俱疲才落寞的回家。女孩話不多,在不言中卻能體會透晰彼此的意念,嶄然一新的心靈的契合震撼了我,也在女孩出國的期間陷入無止盡的思念與兩難的抉擇中。 是思念也是擔心女孩隻身在國外的安危,我常常在深夜用國際電話聯絡追蹤女孩的行程,直到確定她平安無事再回報她家裡。或許有感於此,女孩回國後開始我們之間的愛戀交往。 記得在求婚時我說:「白天我要上班妳要教書,晚上又要約會實在太累了,我們結婚吧!」,女孩只篤定的回答:「好!」 李師母聞知我們要結婚笑著說:「我還以為淑慧已經嫁給畫布呢!」 萬萬沒想到結婚生子後更忙碌於三個家之間,淑慧累得差點騰不出時間畫畫,不用說外出寫生了。整整二十年間到淡水不到三次,還都是捷運通車後的事。 退休以來總算有時間陪淑慧四處寫生,台北近郊比較常去的還是淡水,發現淡水在現代企業化商店與咖啡館林立後,已經由村姑變成有都市味的歐巴桑濃妝豔抹了起來,並且孕育了一個有點歐洲風味的女兒--漁人碼頭。深感:淡水是台灣鄉鎮的典型,紛雜混亂中充滿了豐沛的生命力,隨著社會的成長變遷而展現她俗中帶雅、雅中帶俗的風華。對岸的觀音山也因超高大樓與工廠不斷的興建遠看已似一座山城,失去原有的純樸婉妍。景物已非山水依舊,晴空萬里時水面映著銀藍上下天光一碧萬頃,黃昏時夕陽霞飛水波金黃潾潾洵美,其間光采閃爍色調萬千,夜幕低垂後燈火為觀音山與淡水河岸披上或黃或銀的綵帶,黑暗掩飾了許多突兀不協調的景物,淡水也在漸漸的沉睡中恢復她的靜謐窈窕之美。 只有在一個城鎮居住過才能深切體會這個城鎮美醜的面貌風情,這絕不是過客走馬看花似的遊覽所能比擬。對於淡水我有太多的回憶與印象,每次造訪都有老友相見的喜悅,不論她是如何變粧打扮,我總能在跨出捷運的第一步就聞出她那股熟悉不過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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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散文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