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蔡明亮的天邊一朵雲，心中浮現的不是美麗的電影藝術雲彩，反而是心有戚戚焉的疑雲重重。為什麼這樣的一部有人罵超級大爛片，有人罵色情A片的電影會得獎？它到底想探討些什麼？非這樣表達不可嗎？假使它不是從柏林影展得了個傑出藝術成就銀熊獎回來，在台灣早就被剪得亂七八糟，上院線三天就無疾而終的下片。而即今頂著銀熊獎的光環，為什麼據說同樣不叫好也不叫座？

 直覺上這是一部「魔在說法」的電影，看完電影滿腦子七零八落的構圖畫面，與紊亂片段的色情情節，令人在不舒服的情緒中更有幾分的唏噓，一點也「性」奮不起來。盡管是魔在說法，但就其所陳述的旨趣，卻不能論斷他是否正人用邪法邪法亦正，抑或邪人用正法正法亦邪。可確定的是他絕不是在拍一部撩人肉慾的色情片。

 片中的主軸是A片的拍攝，從大紅西瓜的女體意象到荒唐、不合常理的不顧A片女主角的死活仍舊繼續拍片，似乎控訴著這個世代的性愛觀──性與肉體被物化，有無性靈、愛情根本就不重要，發洩是性愛的唯一出路。但最後一幕卻以男、女主角近乎口交的鏡頭收場，不知是象徵性愛的被堵死，還是意味著性愛有另一開口？

 廿一世紀生命存在意義的貧瘠導至諸多變態，為了生存的苟活營生凡事都可以扭曲變形，文學、藝術、電影似乎沒有了性愛與變態的主題就表現、表演不下去。感官掛帥、性愛物化、金錢至上、作秀有理……等的價值觀成了主流，在在是整個人類文明的悲哀。片中虛華的歌舞秀成了現代藝術的精神象徵，卻是那麼單薄、物化與「塑膠化」。或許這些就是蔡明亮所伏隱在天邊一朵雲裡的指陳與控訴，因此我們勿寧相信他是經由反面的角度來宣說正法。

 就畫面而言，蔡明亮使用了許多類似超現實畫派的構圖，攝影角度也大異其趣，畫面在凌亂間會吸引觀眾的注意，但這種構圖所帶來的絕非美感意象，卻逼真得如同現今社會人類的心靈角落──蕪亂、偏狹、不安定。雖然離不開蔡明亮一貫的取景手法，卻明顯的看得出其用心與大有進步。

 撇開傳統道德觀，用比較包容開放的面向來看，天邊一朵雲所反映的是這個時代的性愛氾濫與錯亂現象，妙的是這樣的一朵雲彩不是出現在性愛開放的歐洲或較封閉的共產國家，而是出現在號稱自由民主卻政治無章法、社會混亂的寶島台灣。可悲與諷刺的是它必須經過國外的認證與加持，才能由色情片跨過藝術的門檻，進入台灣電影的殿堂。

 蔡明亮的電影常讓人有血淋淋的剖析感，純就電影語言來說，他是很擅長於利用電影來表達自己的意念，對社會病態的解剖，有時犀利得幾近殘酷。或許因為如此，有人認為他不講究畫面，構圖太過隨便，有人認為他只懂電影不懂文學與藝術，欠缺文學與藝術的素養。但無論如何，他忠實於自己，熟練於電影語言是無庸置疑的，也難怪他會多次得到國外影展評審的青睞。

 文學、藝術畢竟是提升人性的修為的事，不論是對藝術工作者或社會大眾，它都是精神的修行道路與標竿，當文學與藝術淪落為淺薄的作秀行為，文化除了性愛、變態之外再無其他主題可演繹，是人類文明最大的荒繆與墮落。記得在紐約現代美術館看到畢卡索的亞維儂姑娘，深深為它的粗陋感到訝異與失望，但絲毫無法動搖此畫在開展現代繪畫藝術立體派所佔存的地位，它是那麼赤裸裸的宣告著一個性慾的時代的到來。不涉道德的，期待蔡明亮能更上層樓，成就大師級的導演事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