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隔天，許諾和程澈在店內看到了許久未見的倩倩，她和母親牽著手，一起走進烘焙坊裡，臉上掛著微帶羞怯卻非常滿足的笑容。

   「你為什麼一大早就在這裡？」倩倩一看到許諾便一臉不懷好意地問。

   「妳為什麼一大早就掛著像情竇初開的笑容？」他面無表情地反問倩倩一個令她氣得跳腳的問題。

   「你才情竇初開咧！」她漲紅著臉，大喊。

    程澈想，倩倩都和母親言歸於好了，那什麼時候，許諾才肯放開心胸，不再繼續於他和許伯伯之間畫上更多的遺憾呢？

    「程澈。」他輕若飄絮般地喊了聲她的名字。

    「嗯？」

    「妳願意……陪我去嗎？」他望著倩倩和她母親漸漸走遠淡去的背影，壓低了嗓，想藉此藏住因不安而隱隱有些顫抖的語音。

    她知道他想去哪裡，與他下定決心後堅定的眼神四目相接，靜靜地朝他點了點頭。

(十一)

    門口傳來的久違開鎖聲，促使許巖轉過身子望向大門。

   「許伯伯。」程澈開朗地對他打招呼。

    不知道為什麼，對於程澈的出現，許巖並沒有很訝異。程澈不曉得許諾多久沒回家了，但她猜，應該和他沒去她烘焙坊的時間差不多。

   「我……」許諾略顯無助地瞥向程澈，似乎想藉她獲得一點勇氣。

    程澈給了他一個沉穩的微笑，以眼神鼓勵他繼續開口。

    他深吸了一口氣，一鼓作氣地對許巖吐出深埋在心中許久的疑問。

   「我想知道，為什麼你願意帶著我這個累贅這麼久。就算到了現在，你知道我……我生病了，也沒有趕我走。」

    許巖面無表情的樣子，讓人猜不透他究竟在想什麼。於是，久久，都沒有人再開口。一室，寂靜。

   「你真的，想知道嗎？」許巖以為，許諾已經放棄知道那些，可能會讓他痛心的事情。

   「對。」許諾堅定地，對著許巖點頭。

   「我會帶著你，是因為，我答應了你的母親，會好好照顧你。縱使她沒有親耳聽見，我也已經在心底，向她，許下諾言。」他看著許諾和他母親如出一轍的眼眸，產生了一種，彷彿他正與許諾母親說話的錯覺。

   「為什麼你願意？」眼前的男人，不知在何時，似乎已經和他記憶中的樣子不同了。男人比起從前，蒼老了許多，歲月在他的臉上，刻出他之前從未注意過的，一圈，又一圈的年輪。

    「因為……我很愛你的母親。」他對著許諾，道出，他本以為會塵封在他心底一輩子的告白。許巖側頭，將目光停留在牆上，以陳舊的木頭框所裱起來的一張已泛黃的畫上。

   「我一直都不知道，你的父親是誰，也不知道為什麼，他們沒有在一起。我只知道，他們是在印度相遇的。我和你的母親從小就認識。小時候，她就很喜歡印度，我想，也許是因為她上輩子是印度人，也或許，是因為她命中注定要在那裡遇到你父親，所以她才對印度那麼嚮往。她從印度回來後，有時開心得像是覺得全世界的事物都在同她歡笑，有時卻又悲傷得像是全世界將她一人狠心地丟棄在陰暗的角落。我不知道她究竟怎麼了，後來我才知道，那是因為她發現她懷了你。生下你之後，她的情緒依舊很不穩定，但不管我怎麼問她，她都不肯告訴我她在印度發生了什麼事情。那天……我想她一定是算好了時間才寄信給我的，她知道我會在她自殺的隔一天收到信……」

    那封信上是這麼寫著的：

    巖，我很抱歉我必須這樣和你說再見。我知道這樣很不負責任，但你是知道我的，從小我就是這麼任性，而且只對你任性，因為我知道，你會包容我的一切。對不起，真的，對不起！但我想，我今生都沒辦法再愛任何人了，包括我的寶寶。我覺得我已在他身上傾盡了今生所有的愛，雖然只有短短的一個月……

    巖，如果有來世，我一定不會放開你的手。所以，今世就當作是我負了你。來世，我一定會彌補所有我帶給你的痛苦。巖，我不敢奢求你會照顧我的寶寶，我只希望你能答應我這最後一個任性的要求：請替我的寶寶，找到一個好人家安置，好嗎？

    巖，我真的，真的很愛你。但我抱歉的是，今世我對你的愛沒有辦法轉為愛情，如果，如果……但願我愛你就好了。

    今晚的雨下得好大，雷聲轟轟，好似誰在天空中哭泣一般。剛才寶寶哭了好久才睡著。是被雷嚇到了，還是因為，他知道，媽媽，就要離開他了呢……

   「我趕到你們家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你躺在你母親身邊，睜著一雙大眼看著我，好像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一樣。我不想把你交給任何人，因為我知道，沒有任何人，會比我，還要愛你。」許巖回過頭，深深望進許諾眼底。一滴淚珠，順著許巖臉頰的弧度，緩緩滴落在他滿是風霜皺紋的粗糙手背上。

    許諾一直以為，許巖不愛他。因為他不相信，會有人把和自己一點血緣關係都沒有的孩子當作自己親生的來愛。而且他一直覺得自己是被母親硬塞給許巖的，許巖並不是心甘情願想撫養他長大。所以，雖然許巖替他冠上了自己的姓，還為他取了名字，但他始終不敢開口叫他一聲爸爸。他想，或許，許巖根本就不認為自己是他的父親，他養他，只是迫於無奈。

    「爸……」他哽咽地對著許巖喊道。這個字，他梗在心中已經好多、好多、好多年了。

    許巖沒想到他會這樣喊他。他從來沒有要許諾喊他爸爸，因為他怕，許諾覺得這個和他沒有血緣關係的人，並不是他的爸爸，他只是……一個養大他的叔叔罷了。許巖站起身子，有些陌生地擁住許諾，他已經多久沒有抱過他了呢？

    因為這個擁抱，讓許諾頓時想起了小時候。他想起，以前自己常嚷著要許巖帶他去公園。走沒多久後，許諾總是對他撒嬌說自己腳痠走不動，可卻又不肯回家，非得要許巖抱著他繞公園走過好幾圈後才肯罷休。他以前怎麼都沒有發現，那就是愛啊！為什麼他會一直以為許巖不愛他？

   「對不起，我一直這麼任性，我從來都不曉得這些……」許諾緊抱住許巖，靠在他瘦削的肩膀上哭泣。

   「諾，你是我對你和你母親的承諾，我從不認為，你們是我的負擔。我常在想，我之所以會這樣心甘情願，或許是因為上輩子我負了你的母親。上一世我負了她，這一世，她說她負了我。所以，我想，下一世，我們，一定能夠幸福的在一起……」

    陽光透過玻璃窗灑進屋內，金黃的光點綴了滿室，閃閃發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