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許諾決定去印度短暫旅行，因為想對過去做一個正式的告別。他想，程澈說的對，重要的是把握當下，不要讓自己留下遺憾。已逝去的，無論是他的父親，或是母親，對現在的他來說，都已不是最重要的了，重要的是，現下與他相愛著的人。

    他坐在菩提樹下，迎面拂來的風，吹散了他面頰上的熱氣。他拿出剛才買的明信片，明信片上印的是一名穿著紗麗的曼妙少女，他提筆在背面寫上好幾行字：澈，到印度的第一天，因為找不到旅社，所以有點慌張。但就在那個時候，有個小女孩走到我身邊，用英文問我需不需要幫忙。我從來沒有看過那麼深邃又純真的雙眼。巧的是，原來我要找的，就是他們家的旅社。她長的和明信片上的女孩很像，很美，對吧？

    前一天，因為藥的副作用，許諾在床上癱了一整天，頭痛欲裂。他本來還擔心，這次的旅行會不會就這麼泡湯了。但也許是因為睡了一天的緣故，身體的不適舒緩了許多。一早，天還沒亮，他就醒了。他想，距離天亮還有點時間，他可以慢慢沿著瓦拉那西的街道，欣賞這座千年古城，漫步到恆河邊去等待日出。

    黎明前的恆河水面，波光粼粼，他走到緊挨在河邊，因為夜露而有些潮濕的石階上坐下。此時，河邊已有不少人，有些和他一樣，只是觀光客。倏地，橘黃色的巨大圓輪，緩緩自遙遠彼端的水底上升，在河面上盪出一條長長的，似永無止盡般的鮮橘彩帶，隨著風，搖搖晃晃，如跳著胡旋舞的魅惑胡姬。不知為何，許諾竟將眼前的景緻和法國莫內的日出疊合在一起。他望著眼前的美景，呆了許久才回過神，沒想到，世間居然有這麼美麗的地方。此時，在河階的最下端，早已開始有人在活動。婦人拿出裝在竹簍中的衣服，放入河中搓洗；婦人身旁有一名年輕女子，她將原來綁在懷中的小孩放入水裡，拿著毛巾替孩子細心地擦澡。在她們的周圍，另有許多男男女女，將他們的身體浸浴在恆河水中，一邊祝禱，一邊進行晨浴。在印度教的傳說中，恆河水可以洗去身上所有的罪惡。看著那些虔誠的教徒，許諾也有股衝動想下河，但他知道，他的身體狀況並不允許。

    將明信片寫好後，他躺靠在菩提樹結實的樹幹上，感到心靈前所未有的平靜。前幾天旅社的老闆在和他聊天時說到，當年悉達多是在畢缽羅樹下悟道成佛的，所以畢缽羅樹才會改名叫菩提樹，因為菩提在梵語中，指的是覺悟的意思。樹上的心型葉因為來來去去的風，互相摩娑出沙沙沙沙的聲響，陽光透過中間的空隙灑在他的臉上，將他的思緒帶至不久前，某個晴朗無雲的午後。

    出發前幾天，他和程澈一起在附近公園裡的菩提樹下休息，他側枕在程澈的腿上，想著早上在醫院的事情。他本來擔心醫生會不准他出國，但醫師說，因為他的CD4數值很穩定，所以答應他，讓他拿著他的機票影本，先預領了兩個月的藥。

    「妳覺得……我還可以活多久呢？」他沒來由地突然問道。

    「這個誰也說不準，不是嗎？也許你永遠都不會發病，所以，現在你不需要去思考這個問題。」她伸手，握住他略顯冰冷的手指。

    「你只要知道，不管一年、兩年，還是十年、二十年，你愛的人，永遠，永遠，都會陪在你身邊，就像我和你說過的，那個故事裡的妻子一樣……」

    夏日的午後，微風徐徐。遠處的遊樂場傳來孩子們的嘻鬧聲，其中，隱隱約約，似乎夾雜著以前，他和爸爸撒嬌的稚嫩童音，還有那夜，撫慰他心靈，予他救贖的，如小夜曲般，她溫柔的嗓音。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