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深吸了好幾口氣後，他將微微顫抖著的手伸進黃褐色的紙袋中，緩緩抽出那張即將宣告他命運的白紙。

   「拜託不要……不要……」他無聲地在心中祈求吶喊。

    在世界彷彿停止了好幾秒鐘之後，原本緊抓在他手中發皺的白紙，自空中，慢動作播放似地徐徐飄落至地面。那排寫在白紙最下端的墨色文字，惡狠狠地，刺痛了他的雙眼，並打破了他最後，且唯一的希望。

     陽性反應。

(二)

    她抬起腳，將兩個大大的藍色方形塑膠籃夾在她的一手和一腳中間，接著伸出另一隻手將口袋中響個不停的手機掏出來。

   「喂？程心烘焙你好！喔……林媽媽！好……我送完東西後馬上去找找看。妳不用擔心……沒問題……再見！」掛上電話後，程澈長吁了口氣，不曉得那個小妮子什麼時候才肯懂事？什麼時候才願意原諒她的母親，不再繼續折磨自己和所有關心她的人？

    小妮子是她在孤兒院認識的妹妹，小了她十歲。

    小妮子七歲的時候，母親因為無力撫養她，將她帶到了孤兒院。剛到孤兒院時，小妮子成天哭著要找媽媽，幸虧有程澈天天陪著，且不管到哪裡都帶著她，她才漸漸習慣孤兒院的環境。十歲那年的冬天，小妮子的母親再次出現在孤兒院，這時的她已有足夠的能力養育自己和女兒。也許是因為怨懟母親曾將自己拋下過，回到母親身邊的小妮子絲毫不肯對母親敞開心扉，還成天和母親唱反調。五年過去了，她依舊不願意原諒母親。除了小妮子的狐群狗黨外，只有程澈一個人對小妮子有影響力，對於其他人，小妮子全都不屑一顧，也因此，林媽媽不時就會打電話找程澈求助。

    夜店中的音樂聲震耳欲聾。討厭菸味的程澈一邊用手摀住鼻子，一邊瞇起雙眼，在昏暗的燈光中費力地搜尋著小妮子嬌小的身影。她真的搞不懂，怎麼會有人喜歡待在這種烏煙瘴氣的環境？莫可奈何地嘆了口氣後，她認命地繼續尋找著不曉得隱身在何處的小妮子。

(三)

    烈酒一杯接著一杯，燒灼著他的喉嚨，但他一點也不在意喉間的灼熱。他還需要在意那些酒精會如何傷害他的身體做什麼？根本不需要！他的身體已經被判了死刑！就算被酒精腐蝕至死又如何？反正他很快就會死去！怎麼死的又有什麼差別？他自暴自棄地想著。捧著酒杯，他將身體微微側轉斜靠在吧台上，雙眼無神地看著舞池中的男男女女。他們扭動、交纏著身軀，如一條條眩目迷人的毒蛇，鮮麗的花紋誘惑著觀賞者，但在他們美麗的背後，卻深藏了危險的劇毒。倏地，一個一臉玩世不恭的男人出現在他的身旁，並坐上他右手邊的暗紅色高腳椅。

   「嘿！兄弟！上次介紹給你的那個妞怎樣？很爽吧！」男人挑了挑眉，意有所指地竊笑道，並沒有發現他置若罔聞的表情。

   「欸！你看那個穿紅皮裙的騷貨……」男人突然興奮地以手肘撞他，像隻獵豹般緊盯著舞池裡的豔麗女子。不堪入耳的淫言穢語佐著男人猖狂的笑聲傳入他耳中。

    男人放蕩的笑語，拉回了他游離的神智。就在他意識到身邊的男人是誰的當下，腹中的烈酒頓時全化作熊熊烈火燃燒了起來。

   「你問我……上次的那個妞爽不爽？」他扯著嘴角，重複了一遍剛才依稀聽到的問題。

   「是啊！她可是我上過的女人中數一數二的！」男人彷彿回味般地還嘖嘖了兩聲。

    「你……知道她有病嗎？」他忍下內心的激動，一個字、一個字，清楚且緩慢地將話自齒縫中擠出來。

    「我去做了檢驗，是陽性。」

    「喔！所以呢？」男人無所謂地聳聳肩。兩眼仍火熱地盯著那個他剛才瞧上的香豔獵物。

    「所以呢？如果我有的話，表示你也可能有！看你這副德性，難道你還想繼續去搞別人？」因為男人絲毫不在意的態度，他不自覺地放大了音量。

    「有又怎樣，不過就是HIV，還沒發病又死不了，幹嘛一副世界末日的樣子？況且，如果我真的上到那個女的，那也是她甘願給我上的，中了標也只能怪她自己！況且我也不一定有HIV，誰知道你除了上次那個婊子，還有沒有上過別人？」男人一臉不屑地嗤笑道。

   「王八蛋！」在男人還未來得及反應時，一個拳頭已硬生生地揮到男人臉上。

   「媽的！你發什麼瘋！」男人伸手抹掉嘴角邊的鮮血，也朝他的面頰揮出結實的一拳，並將他踹倒在地。

    此時，他們的身邊已圍上了一大群人，而夜店的保鑣也正準備上前將兩人給拉開。一抹惡意的笑容忽地閃現在男人臉上。

   「大家離他遠一點！那個瘋子有愛滋病！」男人大喊道。

    話才剛落，圍在身旁的人便開始急速地往後頭退去，好似在躲避瘟疫一般，沒有人敢再靠近他們。接著，四周開始傳來窸窸窣窣的耳語聲，他們一邊交頭接耳，一邊用害怕且鄙夷的眼神投向呆愣在原地，臉色變得煞白的他身上。

   「在我看來……這個男的比他更可怕也更骯髒！」一道清冷的聲音突然自男人身旁傳來。

   「再看看你們，用那什麼像在看垃圾的眼神看人啊？況且，有常識一點好嗎？HIV不會因為靠近對方就被傳染！」她不屑地扯了扯嘴角後，走上前伸手將他自地上拉起，扯著他往店門口走去，並在經過一群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當中，用空著的另一隻手，將一臉驚訝地望著她的小妮子給一併拉離開那充斥著酒氣菸味與嘈雜人群的汙濁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