敞開的大門外，盡是半倒塌的建築物，潮濕的路面遍佈著磚石、碎玻璃、報廢的機車、汽車和家具，有人因臉部灼傷而狂叫，有人雙腿被柱子壓傷而哀嚎，還有人蹲在牆角喃喃自語地發抖……我繞過一座保麗龍堆成的小山，走到下一條街想找人幫忙，不料二、三十戶人家都在辦喪事，簡陋的靈堂，象徵性的幾塊白布，連棺材也只能用門板或衣櫃釘成。長長的送葬隊伍，像一列幽靈，朝我緩緩飄來，我慌忙地退了幾步，嚇到一隻腳受傷的狗，害牠差點撞上在我背後急駛而過的黑色轎車。那輛車插著四國國旗，由警車開路，奔向陸地的盡頭，企圖飛越海洋。

　　我不知如何是好，望望遠方在大火中燃燒的城市，和陰森的天空，像快下雨了，便循原路回去，幾位躺在病床上的老人叫我把他們推進騎樓下，雖然房子可能隨時會垮，但他們說雨是酸的，淋不得！並且告訴我，這裡是悲慘世界，不可久留，必須從來時的那棟公寓，回到現實世界。

　　不過當我爬了兩樓之後，突然想看看所謂的美麗新世界是什麼樣子，故意再多上兩層。門一開，果然像卡通畫的，青天白雲裡有許多小飛機、小船……各種私人飛行器，平坦的道路和綠地上的建築，每棟至少都有三十層，而街上只有幾輛奇形怪狀的車，和一些面無表情的人。我坐在廣場的椅子欣賞四周長得非常整齊的花草樹木，享受溫暖的陽光和新鮮空氣，並想像大樓裡的人利用影像電話、彩色傳真以及各式電腦連線作業的情景。

　　到了下午五點，路上依然冷清，空中的交通也不擁擠，難道他們都在家上班、上課嗎？我走向一棟大樓，大廳前有塊標示牌寫著各樓層的使用機能，一樓是行政中心，二樓是醫院，三至五樓是學校，六樓以上則詳列了各公司名稱及各住家姓氏，十五樓還有超級商店和餐廳。我又到另一棟樓看看，除了一樓是消防控制局，二樓是圖書館，其他都跟剛才那棟一樣，難怪大家不用常出門，只要坐電梯就夠了，我本想上去參觀，可是要通過語音或掌紋辨識才能進入，只好繼續往前走。過了五、六條馬路，才發現一間與眾不同的，但對我來說是常見的寺廟，有十幾位尼姑和信徒正在做晚課，氣氛肅穆平和，我跪下來和他們一起誦經，直到結束。

　　一位師父問我：「施主不是本地人？」「我從現實世界來，請問這裡是……」「此乃幻想世界，天色已晚請快回去，本週停電小心迷路。」我謝過師父，快步走回公寓，門前多了塊牌子「張大師故居──古蹟保留地」。我往下爬兩層，看見門縫滲出詭異而熟悉的強光，我慢慢地打開門，三盞投光燈照得我弄不清身在何處，便朝兩支燈架間走去，才漸漸發覺他們是在拍電影，但仍看不見導演的臉，而攝影師因為終於殺青，開心地笑著，這是我在整個夢中，見到的唯一的笑容。

　　　　　　　　　　　　　    ──原載於民國80年7月18日  台灣時報副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