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蠹蠹書            文、攝影／黃瑞田

§  2016-03-29 中華日報

我坐擁書城，常常埋在書堆中，以書蠹自居。書蠹讀書、品書，可用「蠹書」來形容；只要看到「書蠹蠹書」四個字，書蟲啃書的畫面就出現在眼前。

讀書、買書、藏書對我來說，比寫書重要，尤其是讀書。五○年代，剛進師專，由於家境貧窮，沒有零用錢買書。聽一位常在報章發表文章的學長說：「寫作投稿可以賺稿費，我的稿費除了零用之外，還可以買課外書。」他又說：「如果你想把文章寫得好，投稿賺稿費，就要以『讀書破萬卷，下筆如有神』為座右銘，天天讀課外書。」

學長說的「讀書破萬卷，下筆如有神」，語出唐．杜甫〈奉贈韋左丞丈二十二韻〉。我曾經約略計算，要讀多久才能「破萬卷」？如果每天讀完一本書，需時二十七年五個月，再上學前約七年不識字，讀完萬本書，已然三十五歲；如果兩天讀完一本，要到六十三歲才能達成萬本目標；如果三天讀完一本書，至少要讀到九十歲才能讀完一萬本；可是，有幾個九十歲的人的視力，還有能力閱讀？  

那時候圖書館並不開放學生進入藏書室找書，若要借書，必須在藏書室外面的閱覽室翻查書卡，將書籍編號抄在紙條上，再從借閱窗口將紙條遞交館員去書架拿書。如果那本書已經外借，就得再查抄其他書號重借。我要請同學幫忙借書，會先抄五本書號備用，讓他依序去借。

後來，圖書館館長知道我每天要讀一本書，就准許我可以天天借書，週六還可以多借兩本，以便週日閱讀；不僅如此，我還可以進入藏書室找書，是學校唯一的「特權書蠹」。

愛書的人都有「佔有慾」，讀到一本文學名著，就希望自己也能擁有一本，才能在閱讀的過程中自由的在內頁畫記、加註、寫感想。

我投稿雖然有所斬獲，稿費仍然有限，我就先去舊書店尋找想要的書，找不到，才去買新書。

我每買一本書，就會在書的最後一頁寫上姓名、購買價錢、日期及購買地點，並且將書的封面包起來，才不會把封面弄髒；為了方便辨識，我在書背寫上書名。不僅如此，我還模仿圖書館藏書，自行油印藏書標籤，貼在封面裡頁，彷彿我已經有一間藏書室似的。

讀書、買書，一直是我數十年來的嗜好，書越買越多，藏書就成了問題。一九七五年結婚之後，搬離單身宿舍，到市區租一間套房，我那近千本書，就堆在一個角落裡；民國六十九年買了公寓五樓，我將其中一個房間布置成書房，請木工在其中一面牆釘滿書架，大概可以擺放三千本書；七年後，我買了五樓透天房，書房也設在在五樓。搬家之前，與搬家公司商量，要如何搬那些書？由於公寓住家在巷弄裡，吊車不能進去，只能用人力搬運。為了搬那些書，必需多叫一輛貨車，工資和車資也加倍。

我在搬家前幾天，就用水果紙箱裝書打包，總共裝了六十箱，每一箱大約三十公斤。搬家當天，四個搬家工人從公寓五樓將一箱一箱的書搬到一樓，再搬上等在巷口的貨車；貨車載到新家，又得從車上搬下，扛上五樓書房，他們樓上樓下跑了幾十趟；除了書之外，工人還要搬家具，一天下來，每個人都累得腿軟。

新家的書房約二十坪，書櫥經過設計，深度是一般書櫥的兩倍，可以放前後排，容量大，至少可以擺放兩萬本書；二十八年來，我不曾間斷買書，書櫥早已不敷使用，只好堆放在矮櫃上。

    買了那麼多書，每一本都看了嗎？沒有。我買的書，類別繁雜，小說、散文、詩以外，文學理論、哲學、政治、科學、教育、心理、環保、地誌、藝術，數位科技等等，幾乎圖書館裡的類別我都有。在民國八十一年，還榮獲書香家庭，獲頒「書香傳家遠」扁額。

我買那麼多書，並非亂買累積而成。我在人生各個階段，讀的書類別並不相同：三十歲之前，我是標準的文青，大部分買純文學、世界文學名著；三十歲到五十歲，我研究作文教學，就以蒐集寫作理論的書為主；尤其在四十歲以後，兩岸展開交流，託人在大陸買了數千本簡體字的語文書；四十五歲以後，研究語言與文化、西洋文學理論，這類書就陸續上了我的書櫥；近幾年，我注意力集中在七○後那些得過大獎的文壇新秀的著作。另外，幾十年來交友贈送的簽名著作，也佔了書櫥不少空間。

年過花甲要當書蠹委實不容易，非但要有好的視力，還要有堅定的閱讀毅力；尤其年歲越來越多，視力也越來越減退，字太小的書讀起來很吃力，那些硬梆梆的理論性著作，也會使人失去耐性，所以我近來讀書就挑字體大一些，行間寬一些的純文學書籍，那些字體太小的書，就束之高閣了。

有位朋友問我，將來我老到無法再閱讀時，那些書要怎麼處理？這個問題我早就有腹案了。買那些書、讀那些書，是我的興趣，如果子孫們沒有興趣讀它們，那就成了一堆廢物紙，所以我告訴兒女們，我那些書，許多是絕版的好書，價值連城，如果覺得不易保存，就捐給大學圖書館，免得乏人照顧，變成書蠹的美食，那就暴殄天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