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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訪《靜靜的山林》 黃瑞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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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訪《靜靜的山林》   黃瑞田

本文發表於198111《民眾日報》副刊

 

書名:《靜靜的山林》

作者:蔡文章

出版:林白出版社

初版:民國6621                        

散文是詩和小說的橋樑,詩和小說是散文的兩岸。 什麼是「散文」呢?

廣義的說:凡是不用對仗、押韻而寫成的文章,都是散文,所以小說、戲曲、學術專論,甚至連法律條文都是散文;小說是一種敘述(並非敘事)文體,戲曲也是,學術專論更不例外。

廚川白村曾經對散文下過定義:「……所談的内容,不止是國家大事與世界局勢,還有街頭巷尾的瑣事,書籍的批評、介紹,朋友之間的音訊,以及對自己往事的追懷等等,想到什麼,就寫什麼,這種文章,就是散文。」這是狹義的「散文」最好的解釋。

八年前,我曾在散文的理論方面鑽研了一段時期,我一直認為:要明確的將散文、 小說和詩劃定界限是不可能的,也是不必要的,因為散文是詩和小說的橋樑,詩和小說是散文的兩岸。

英國文學批評家艾略特曾說:「詩和散文的分別是很清楚的,不,詩和散文的分別是很曖昧的。」他又說:「詩和散文的區別,只是技巧的問題。」同樣的道理,我認為小說和散文的區別也是「技巧」問題。

散文與詩的表達技巧不同之處,我很贊成張秀亞女士所說:「詩是情感與想像的語言,散文則是思想的語言;詩是不可分析的,而散文則是脈絡分明的。」詩是比較抽象的寫出心中的那一抹意境,並加以壓縮、陶鑄、冶煉,散文是比較具體的寫出對 於人情,事理的感慨;詩的措詞用字要凝煉,情感要奔溢,散文用字要明確、優美不俗,情感要節制;詩靠感情引導讀者,散文靠文字誘引讀者進入事物情理深處,這一切,都要仰仗作者運用文字的高明技巧。

小說的寫作,要運用諸多技巧,從許多衝突裡使人物表現出來,而產生某種確定的效果,它的重心,放在時間、人物與空間的調配,注重戲劇思慮的要素,散文則不需要情節,如果需要,也祇是作為說明之用而已,它要求的是純淨的境界、清晰的思路、分明的條理、细微的觀察;因此,散文的文句不能含糊、模稜兩可,必須自圓其說,不能在邏輯上有任何矛盾。

這樣說來,或許有人會認為散文比詩或小說容易寫,其實並不盡然,因為好的散文不但要凝煉、要雋永,而且要使人有晶瑩透徹的感覺,要想達於這種境界,必須不斷的琢磨與錘煉。

目前台灣寫散文的人很多,能保持一定水準與擁有獨特風格的人並不多,好的散文集更是歷歷可數。

蔡文章先生的散文集《靜靜的山林》,再三細品之餘,更深深的覺得「散文容易寫,要寫得好卻不容易」的道理。看小說,追求的是曲折懸疑的情節,讀散文,享受的是安適恬逸的心境;我喜歡─甚至可以說是偏愛帶有濃濃泥香的散文,因為它質樸而親切,讀它,就彷彿正倚在鄉土的情懷裡,就好像正捏玩著一團溫熱的黏泥。讀《靜 靜的山林》,就有那些感覺。

從《靜靜的山林》裡,可以一覽鄉村的容貌,也可以窺探山水林泉的風采;可以傾聽牛羊的哞咩,也可以聆賞鳥雀的婉囀。一篇篇的文章,就如同一幅幅的畫作,把鄉下的景色,勾勒得精工細緻,使人情不自禁的身歷其境。

《靜靜的山林》收錄了蔡文章先生發表在國內各大報章雜誌的精短散文六十餘篇,依各篇的性質,又分為四個大類山林篇、鄉土篇、小品篇、親情篇等。另外,又有余我先生的「序」,以及鄭傑光先生的「跋」各一篇。

當然,從上述的分類,就可以了解到各類別的大致內容,現在就讓我來引導讀者從《靜靜的山林》的字裡啜飲情感的醇汁,從行間聞嗅泥土的芬芳。

在「山林篇」中,一共收錄了十八篇作品。作者師校畢業之後,就被分發到四面皆山的小林山莊裡去。作者在山中那段日子的悠閒,似乎為他孕育了不少寫作的靈氣。從他的作品中,我們可以分享山野的恬靜,以及蓬勃的生命氣息。他旁觀著農夫們「將希望投注於那嫩綠的青苗上,將期待維繫在日益茁壯的作物間,將快樂建築在未來豐

碩的收穫裡」(詳見第十二頁)。他領略著迷人的山居夜景──原野一片蒼茫,流螢飛舞,蛙鼓鳴奏,溪流潺潺(第十四頁)。從這些山林野趣中,作者更深深的體會——我常為一絲絲而醉,為一個新生的芽苞而狂喜(第二十頁)

從上面這些例句,我們可以看出作者在山中的生活是多麼愜意,他把情感投注在身邊富有生命力的綠意裡,甚至會覺得他身上長滿了枝葉。

除此之外,他對於居住在山中的人的刻畫也十分細緻——刻苦、櫛風沐雨,是他們耕作的寫照;樸實、淡泊的生活,甘之如飴,養成他們豪邁的氣魄與堅貞不移的忠厚個性。

作者寫的雖是山景,卻不是死板的刻畫,因為有人們活動其間,處處洋溢熱烘烘

的情感,使人讀之也能身歷其境,沐浴山林的氣息。

「鄉土篇」寫的完全是農村生活。作者生長在農村,對於農村的各種耕耘活動,都曾親身參與,當然能夠寫出最直接、最深刻的感受。

生長在都市的年輕人,對於農事幾乎陌生得隔了幾座山似的,若能捧讀這本《靜靜的山林》,當然更珍惜食物之得來不易,體會出農人的不凡,甚至了解台灣的文化何以如此醇厚。

台北市教育局指定《靜靜的山林》為學生課外必讀的優良讀物,也是要讓成長在都市的小市民,能夠學習農人的樸實、勤儉,從研讀的過程中,薰陶本性,讓小市民們的心靈中也充滿欣欣向榮的綠意。

不耕耘,哪有收穫?農夫耕耘,總是那麼的盡心盡力!他們用汗水和泥水來播種、 澆灌禾苗;任何人都希望耕耘而有收穫,只是農夫的耕耘還是要靠點兒運氣,天災往往會摧毀他們殷勤的果實。如果老天作美,農作物果實纍纍,也要再付出相當的勞力來收割。因此,農夫的堅忍耐勞精神,值得年幼、年輕的一代去學習、保有、擁有。

為什麼農事那麼辛苦,卻還有那麼多農夫執著不放?蔡文章筆下的王老伯所說的一句話是最好的註解:「……人活著就必須工作,何況那幾分薄田,是我年輕力壯,踩到兩鬢斑白。這期間,不知晒過多少太陽,淌過多少汗水,每一寸土地,都像掌紋一樣的熟悉,有著一份說不出的感情,我永遠離不開。……我如不工作,那些肯上進的孩子,那些不幸的孩子,該怎麼辦呢?」

像「王老伯」這樣的人,在台灣的農村到處都有,他們這種「不僅為自己而活著,也應為他人而活著」的精神,是蔡文章在《靜靜的山林》中所要捕捉的總主題。

「鄉土」兩個字,本來是極其普通的字眼,以鄉土為取材背景,並沒有什麼不對,可是,卻有人把所有取材自「鄉土」的文學作品,戴上「地域觀念」的帽 子,予以撻伐,而引起了所謂的鄉土文學論戰。其實,以一個在台灣土生土長的作家而言,要他寫湖南鄉村的風光,只好憑空捏撰惹笑話,因此,依文學題材來歸類,作為研究討論的範疇,就會產生主觀的錯覺,認為是在打什麼口號似的。其實文學無國度,任何人都可以從心所欲的選擇自己的題材,而題材本身就具備了時間與空間的特定因素;因此,若要以題材的空間下筆去討論創造者的心態,那是不正確的。例如一個三十年前從湖南來的作家,在最近寫出一篇以湖南為背景的小說,某甲就說他在響應共產黨的統戰的陰謀,,某甲是謬誤的。那些大唱鄉土文學反調的人,就有某甲的謬誤思想。

蔡文章的《靜靜的山林》,雖不是小說集,沒有被正式列入鄉土論戰的行列,至少那些反對鄉土文學的人也會反對它。可是,細讀蔡文章的《靜靜的山林》,它帶給讀者的是寧靜與恬逸,親切與溫馨,我們可以從「小品篇」和「親情篇」逐步來討論、 印證。

「小品篇」裡的作品,偏向於說理,也可以說是作者將生活的體驗有感而作,告訴讀者,他是如何去「過生活」、如何去「懂生活」,從生活中去學習、去認知,當然,蔡文章的生活,離不開讀書與寫作。由於社會進步,我們的物質生活早已達到「享受」的標準,可是物質的享受使得許多人腐化了,精神生活也要隨著物質生活提昇才能使兩者平衡。但是,有些人誤解了「精神的享受」就是追求聲色犬馬,而不知應該從讀書下手。台灣的出版事業難做,一本書能銷個幾千本,不虧損,就已經很不錯了。其實,在外國來說,一本書賣個三四千本,是天大的笑話。當然,外國幅員廣闊、人口較多,是書本暢銷的基本條件,我們若仔細想一想,國家面積大,與書本是否暢銷,並沒有直接影響,,主要的影響因素還是在於讀書風氣。單以我們鄰近的日本來說吧,,人口比台灣多不到十倍,但是他們圖書的銷售量卻超過台灣的數十倍,甚到於數百倍,深究其因,還是他們的讀書風氣盛行,他們在火車上、汽車上,並不是在聊天,而是在看書。

我時常想:我們為什麼不發起一個讀書運動?蔡文章說得好:「讀書是達到精神生活的重要方法之一。……惟有讀書,生活的意義才會更豐富。」

就教育的功能而言,讀書的目的是要學得做人處世的方法,要能分辨是非對錯。蔡文章也針對這些方面的層次,做了一番探索;說幽默、談沈默,討論內在美,甚至於「化殘缺為美」,都是針對現實生活而發言,在他的心靈裡,自然界的一切,以及屬於人性的一切,都顯得十全十美,,美得那麼醇厚,美得那麼真實。

其實,在這本書中,可以把「小品篇」這一輯,再加以擴充,多容納這類內省式的題材,使讀者能往作者的心裡走得更深入,更能了解作者的人生觀。

最末一輯是「親情篇」,顧名思義,作者寫的是他和父母之間的舐犢之情:《扁擔》寫的是「責任問題」,在我們一生當中,每個人都同挑著一枝扁擔,不管是為別人也好,或是為自己,誰也不能歇息片刻不去挑它。《母親的手》,寫的是母親傷疾的手,蔡文章細膩的刻劃著:「……只要我觸及它,就像掌握了無盡的豐盈,那不僅是愛心的包藏,而且是一股不屈不撓的鬥志,一股不向歲月低頭的能耐,在震撼著我,要我不可有片刻的懶意。」這樣富有溫馨氣息的文句,在蔡文章的作品中,隨處可見。我們可以從蔡文章的字裡行間,欣賞他的文字運用技巧,是那麼的圓熟,富有情感;也可以從他的作品中,看出他的愛心與信心。

簡潔精美的散文,一向不容易寫。收集在《靜靜的山林》中的散文作品,篇篇都是那麼的精緻,篇篇都充滿了向上的氣息,大概是這些原因,所以本書被台北市教育局選定為優良課外讀物。

《靜靜的山林》收錄的作品,都是民國六十五年以前所發表的,是蔡文章的早期作品。當然,人需要成長,才會「成」人;寫作者也一樣,必須在磨練中求進步。如果拿蔡文章目前發表的作品和《靜靜的山林》中的作品來比較,風格自然有所差異,而且最近的作品,寫作的技巧更圓熟了,文字的運用也更洗鍊了。

就《靜靜的山林》而言,蔡文章也有瑕疵之處。他常常在文章的結尾,加上幾句 帶有「說教」意味的句子,使得全篇文章有不調和的感覺,例如:

「朋友——跟上晨光的腳步,才可採擷到那生命之花;珍惜晨光底青春,才能開創出一如晨光般燦爛輝煌的前程。」(見三十四頁)

「……不要讓塵世的浮華以五光十色誘惑你目眩神迷。······」(見第七十三頁) 幸好,這種說教的詞句,只佔少數,並不會妨礙讀者細品的興緻。

雖然《靜靜的山林》是蔡文章的早期作品集,但他早期的文思及文筆,已能相輔相成去運作,所以他的作品就顯得沈穩、老成,絲毫不沾浮佻的氣息,這也是從事散文創作的人所不容易達到的境界。

憑著蔡文章的基本寫作能力,光寫散文,似乎是太侷限了他的才華發揮的範圍;我非常希望蔡文章也能嘗試小說創作,向文藝的殿堂再更深入的邁進去。

後記:這篇文章,應該在民國六十六年四月完成的,卻遲到今年十月中旬才動筆,斷斷續續的寫了兩個月才脫稿,雖是言猶未盡,也只好就此打住了。

 

發表於一九八一年一月一日,《民眾日報》副刊

( 創作文學賞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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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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