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於2007年12月刊載於經濟日報副刊】

到無錫一個月後，接到去印度孟買出差，拜訪當地代理商的指示。印度是金磚四國中距離中國大陸最近的國家，事實上印度就位於中國大陸西南邊的隔壁而已，可是我們瞭解這個國家多少呢？嚴格說來，除了一些道聽途說的刻板印象以外，幾乎一無所知。如果你是純粹去印度旅遊，那麼一無所知說不定還是個優點，因為如此一來每個新發現都會帶來很多驚喜，而這些驚喜就是你回國後吹牛打屁的好材料，但是對於從事商務活動的人而言，一無所知可就是個極危險的陷阱，對現代的商務人士而言，那是不可能的，所以，我立即著手準備。 

儘管這是個國際往來極為頻繁的時代，能夠去到一個國家拜訪，許多時候仍然是可遇而不可求的機緣。印度原本和我毫無瓜葛，八竿子打不著邊，卻因為之前研究啤酒文化，讀到〖印度淡啤酒〗的歷史，而開始對這個國家改變觀感。假如我完全找不到任何去印度的理由，那麼尋找〖印度淡啤酒〗會是一個好理由嗎？ 

〖印度淡啤酒〗的英文是INDIA PALE ALE，PALE ALE指的是一種近似琥珀色的英國麥酒（Ale），早在十八世紀初就取代了上個世紀風行英國，愛爾蘭和北歐地區的〖波特啤酒〗（Porter），成為英國麥酒的當家代表，讓1777年創辦〖巴斯啤酒廠〗（Bass Brewers）的威廉巴斯海撈一票，奠定〖巴斯啤酒〗王朝的堅實基礎。那時生產PALE ALE的大本營，位於川特河岸（Trent）的波頓（Burton-on-Trent）有數百家日夜趕工的啤酒廠，而波頓市區的大街上則有數以千計的啤酒館（Tavern），他們共同締造了PALE ALE的黃金時代。 

十八世紀末，隨著法國大革命的爆發和發展，歐洲大地被一個天生的將才完全震攝住了，拿破崙的威名在歐洲大陸上橫掃千軍，望風披靡，唯一敢掀這頭雄獅鬍鬚的只剩下英倫海峽對岸的英國，英國陸軍不是拿破崙的對手，但拿破崙卻拿英國海軍沒輒，只能遙望大洋興嘆。為了斷絕英國的生計，拿破崙連下三道敕令，嚴令歐洲各國不得與英國進行貿易往來。一夜之間英國喪失了所有海外貿易的生機，只剩下以印度為根據地的亞洲這一塊沃土，英國啤酒唯一的出路也只有這一條了。 

但是要將啤酒運到數千公里以外的印度，英國面臨的最大威脅不是法國海軍的襲擊，而是汪洋大海的波濤，以及亞洲酷熱的氣候。最喜歡安安靜靜躺著，在陰涼的酒窖中慢慢發酵成熟的啤酒，根本經不起波濤的劇烈衝擊和酷熱的煎熬，還沒有抵達孟買之前，船上所有的啤酒不是蒸發掉，變得無影無蹤，便是酸敗，變得臭不可聞，整船的啤酒當然只好全部拋棄，大家束手無策。 

所幸英國人畢竟不是省油的燈，幾經摸索，終於找到破解之道，在啤酒中加入大量的啤酒花，穩住了局面，一船又一船的英國啤酒從孟買港口登陸，再用火車運送到印度各地，再次為英國啤酒締造了史無前例的高峰。於是，專門為出口印度而釀造的PALE ALE，便自然成為INDIA PALE ALE，一直到二次大戰爆發前，INDIA PALE ALE始終沒有停止過在印度市場的銷售。

但聖雄甘地領導的〖不合作運動〗逐漸改變了INDIA PALE ALE在印度市場的命運，1947年印度獨立，也讓INDIA PALE ALE走進了歷史。現在的印度人可說完全遺忘了這段黃金時代的故事，在印度啤酒市場完全看不到INDIA PALE ALE的踪影。然而我依然懷抱著浪漫的幻想，希望有一天能走進孟買的酒吧，在吧檯上和INDIA PALE ALE萍水相逢。

走出孟買的國際機場後，我第一個念頭便是前往賣酒的超市，看看能不能發現奇蹟，連走幾家大型的超市都沒有發現INDIA PALE ALE的影子，甚至沒有一個人曾經聽過INDIA PALE ALE的故事，我便知道INDIA PALE ALE確實已經完全走入歷史，從人們的記憶中完全消失了。 

但所幸那只是印度這裡的情況，在英國本土，歐洲地區，美加地區，澳大利亞，紐西蘭和東方的日本，INDIA PALE ALE在〖真麥酒運動組織〗（CAMRA-Campaign for Real Ale）的推動下，又重新復活了。如今在〖大英啤酒節〗（Great British Beer Festival，簡稱GBBF）和〖大美啤酒節〗（Great American Beer Festival，簡稱GABF）的通力合作下，INDIA PALE ALE再度躍上大型工藝啤酒（CRAFT BEER）比賽的會場，重新喚起人們對這款具有輝煌歷史的英國啤酒，給予最崇高的敬禮。 

啤酒的發源地不在歐洲，也不在美加地區，而是在亞洲的美索不達米亞地區，但亞洲人並不知道在自己的土地上，埋藏著推動人類文明歷史的種子，直到歐洲的探險家先驅抵達美索不達米亞，發現大批埋藏在地下的古文物，都記載著先民的造酒和做麵包的生活經驗，他們驚奇不已，卻不動聲色，悄悄將這批寶貝運回歐洲，展開持續不斷的研究，找到美索不達米亞的先民們釀酒做麵包的祕絕，再融入自己的創意，劃時代的麵包製造方法和釀酒技術相繼出爐，反倒是美索不達米亞地區的住民們，仍然過著恆古不變的生活方式。當他們驚醒時，歐美製造麵包和釀造啤酒的技術已經走過三個世紀以上，他們再想怎麼努力也難以超越了。 

孟買是印度最大的工商大城，面積四百三十六平方公里，人口超過一千萬人，是印度和歐美接觸的窗口，這裡曾經有過燦爛的歷史，許多古文物都見證了這些故事。它應該是極為繁華而令人稱羨不已的大都會，擁有大都會所有該具備的條件，可是看到破舊不堪的〖中央車站〗（Central Station Mumbai），滿街橫衝直撞，喇叭亂鳴，沒有冷氣，沒有雨刷的計程車，你會誤以為自己走錯了地方。孟買竟然是這麼一座到處都不協調的城市，它破壞了我來之前對它的幻想，使得我只想早一點離開印度！ 

然而，工作就是工作，即使孟買的環境不讓人舒適，逼迫你必須向它妥協，我仍然必須耐著性子，隨我們的代理商四處拜訪當地的麵包廠和大型賣場的麵包部門，認真的聆聽客戶的意見，認真的記錄下他們的每一句話。 

是的，如果你知道印度有多大，它的地區劃分，各地語言，交通系統，飲食習慣等有多複雜，那麼孟買也許還有許多可稱道的地方，而我這樣一趟浮光掠影之行，說不定是我自以為是的錯覺或偏見吧？ 

那麼，孟買，讓我們有緣再見面吧！【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