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朱玉昌 〈漢光創藝文化總經理〉

人世間，冤錯假案有多少？小到一個臉色不好看就被誤解，大到含冤身繫囹圄，多數人一生中，難免遇上被冤枉的遭遇，只是事件大小、程度不同而已。當不白之冤臨身，憤怒、吞忍、悲怨、抗辯，為人性最本能反應，無論處在何種狀態，最終盼望，含冤昭雪。

然而，含冤者，由懼怕轉成仇恨，甚至引發暴力、搞破壞，從受害者變成加害者，這樣心理轉換，是否也屬平常？假設災禍不幸地發生在自己身上，又將如何面對此後人生？想來，絕對是一場殘酷考驗！

丹麥籍電影導演湯瑪斯‧凡提柏格（Thomas Vinterberg），以冤錯假案為本，精心地為「影君子」烹調出一道沉重的含冤大餐，令人口口難以下嚥，卻不得不折服他對人性的掌握。在他的概念下，世間沒有壞人，只有趨向良善的人性，但有時良善得讓人足以窒息，當發現所有冤屈居然只是一場玩笑的捉弄，人是否幡然醒悟？或者因自己對人的成見而寧可繼續誤解被冤枉者？

原片名為《The Hunt》(狩獵)，台灣沒採直譯，而取名為《謊言的烙印》，反倒更貼切於影片內容。片中講述一位幼稚園小女孩，生氣自己喜愛的老師仍將自己只當成小娃兒，心底浮起無知的恨意，小女孩向園長謊稱遭到老師性侵害，園長深信孩子的純真，基於保護，且不讓更多孩子受害，於是召開家長會說明，家長擔憂孩子已成受害者，回去觀察並追問孩子，每個孩子不知所以紛紛編造起故事，訴說自己慘遭老師性侵的過程，事件如滾雪球般荒謬地快速蔓延，一位好老師，瞬間變成眾矢之的，大家眼中的公敵。

這位老師的厄運並沒有結束，好友鄙棄、鄰居唾罵、商家打他、侮辱他、教友閃躲他，警方逮捕他，經調查後判定是孩童說謊而釋放他，卻拿不回該有的信任和清白。平安夜，小女孩睡意中誤將父親錯認為老師而懺悔自白，至此，真相大白，老師與好友、鄰居盡釋前嫌，重修舊好。

觀眾心情隨劇情高低起伏，正當雨過天晴，導演卻像個埋伏久候的獵人，射出最後致命一擊。片尾，是事件一年後狩獵季到來，大夥們欣喜地共同去打獵，老師注視著林裡的獵物，突如其來一聲槍響，剎見一顆子彈從老師頭上飛來，老師驚嚇地迅速俯蹲並朝槍聲望去，只見不遠處一名獵人，槍口對準著他，凝視片刻，放下槍離去。

故事裡的老師，面對冤屈，即便有怒火或發洩，總能淡定以對，他對人性並沒有失望，因為，他明白，園長未審先判地指控他，完全出於保護孩子的用心；家長會痛斥他，是落入受害者的非理性情緒；朋友誤解他，是他們誤信他已經殘害幼小心靈；商家、鎮民羞辱他，是基於嫉惡如仇、維持良善風紀的行為，即便這吹皺一池春水的小女孩再有心機、善於說謊，她絕不懂造成後果的嚴重傷害，所以他選擇了善解與原諒。

這部電影，從沉穩的敘事背後，可以獲得兩種啟示，所謂群體維繫良善的公義，是何種公義？如果聽信一面之詞，拿捏不當，會不會反成加害者的幫兇！而破裂的鏡子如同潑出去的水，真能重圓與回收嗎？當謊言積非成是，就算苦盼的真相可以水落石出，對於受害人的傷害真能船過水無痕，重新回到未發生前的原點嗎？這兩點頗值得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