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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忠政閱讀/荒誕的戲謔與悖論的弔詭
2022/05/17 22:35:38瀏覽173|回應0|推薦0
從牙膏裡擠出自己的倒影
體重、妄想,都梳洗過一遍
才發現,鬍渣原來是鐘聲的碎片
像你跑進我的教堂躲雨
一個老故事還沒挨槍之前
你不會相信
我們有一部分是不能被信仰的魂靈

每每對鏡,我都學著與啟示相處
它充滿時間的隱喻
與我溝通,而我轉身
以最粗暴的語言……
故意要它保持緘默,且切莫
翻譯我的青春

穿上名牌,你也和台北街頭一樣華麗
吃過火腿蛋了嗎?現在十一點
擠身於時鐘的夾角,下一刻還會有更多自由鴿
啣著麵包屑、你的舌尖,散佚的刻度
飛到帷幕玻璃前面
面對整座城市的濃妝
與衰老


站在華麗與哀愁之間/《前往故事的途中》 34頁   
                       
嚴忠政二OO六年寫下〈站在華麗與哀愁之間〉這首詩,並獲得第八屆「台北文學獎」的佳作賞。

全詩瀰漫戲謔的荒誕氣氛,是嚴忠政一貫的遊戲筆法,符號性的衍生義替入詩的調性,詩的節奏被覆藏於口語與半口語之間。首段七行,每一行均以隱喻的筆法,為一座華麗的城市素寫身世,令人讀來饒有興味,首段末四行莊重有之魅惑亦有之,亦正亦邪尤其拼盡想像,吊人味口。試舉如次:

像你跑進我的教堂躲雨
一個老故事還沒挨槍之前
你不會相信
我們有一部分是不能被信仰的魂靈 〈首段/4─7行〉

一座想像中的城市,這一頭是教堂、那一頭是槍響,還有一種是看不見的污穢,棄絕聖靈的召喚,然而,一個尚未說完的故事還在繼續,華麗與哀愁之間的洋洋大義,彷彿多少帶點蒼涼意味。忠政的筆力算是夠勁〈靚〉了,現在正流行的講法叫「很夯」。槍的響聲,蔑視律法,也滅絕一個華麗城市該有的正直與誠實。

「我們有一部分是不能被信仰的魂靈」,『不能被信仰』五字語帶雙關,直覺上是個意義上的倒裝句。事實上,兩種意義被並置在同一個句子時,「倒裝」就充份顯出兩個不同意味的拉扯力量,讀者因而產生閱讀快感;美學上說,這是一種「矛盾語法」,在心裡邊,它製造內旋的與外旋的兩種拉力,謂之「張力」。

寫詩,總有個審美的意識,扮演「總監」的工作,說是「美學總監」吧!也不為過;要不講時髦點,就呼他〈它〉做「隱身作者」,相對於他〈它〉,還須有個「隱藏讀者」。這個「隱藏讀者」是站在橋〈閱讀〉這邊,負責接收橋那邊傳遞的書寫策略與美感韻律。「張力」之辨認,其實是「隱藏讀者」的必要工作。相對於一座城市所能釋出的現代性表徵〈張力〉,忠政給了如下的詮釋:

穿上名牌,你也和台北街頭一樣華麗
吃過火腿蛋了嗎?現在十一點
擠身於時鐘的夾角,下一刻還會有更多自由鴿
啣著麵包屑、你的舌尖,散佚的刻度
飛到帷幕玻璃前面         〈末段1─5行〉
一個舉著蒼茫目光的上班族或非上班族,望著商業〈辦公〉大樓,被時間驅趕,學做自由人,但仍得交出生存的自尊,耍弄嘴皮,營謀市儈。「啣著麵包屑、你的舌尖,散佚的刻度/飛到帷幕玻璃前面」,這兩句話,表現了「反諷」的手法。當然,「戲仿」鴿子,在籠子〈帷幕玻璃〉前昂揚舉首,已經絕對的否定了自由。要強調的是「反諷」與「戲仿」這兩個後現代書寫的修辭手法,完全來自於忠政的審美觀,及其佈下的審美策略。經過了語言符號的經營調度,有一種「語態」會跟著時間所代表的迫蹙感,讓讀者產生經驗上的「認同」,或說美學效應。這一部份,對一座城市的直接入鏡,作者所需顧慮的美學供輸,則是表現那「認同」之後的「焦慮」。那麼,書寫所代表的間接意義,便是以某種俱延展性的情境書寫,取得修辭上的勝境或想像上的無限可能。

從牙膏裡擠出自己的倒影
體重、妄想,都梳洗過一遍
才發現,鬍渣原來是鐘聲的碎片   〈首段1─3行〉

就上面三行詩例,我們來提一提忠政這首詩所孕藏的「反美學」思想。

反,是思想上的、橫向思維的,俱批判性的;美學,是血緣的,其來有自、但不帶任何目的。假設,這是一種聯立,符號性的聯立,也就是「反」與「美學」並置成一新而慫動的符號,謂之一種「反動運動」的指標性轉折,則我們考察一種藝術性思想的歷史成因與習性沿革,就普遍意義而言,自解構主義在社會文化層面大行其詮釋循環,建立論述體系起,想當然爾,其輻輳影響當不止於一日千里。論詩亦然,詩挾語言文字行運天下,上焉者,審美意識必有其時空局限以脫蛻轉化,詩想自成一格;下焉者,尾隨潮流奔騰,竊領時代衰疲之際,徒自反折,傾求理趣。語言拾綴彼此,「語構」自有「語態」撐持編串,美學身份的先驗或後設尚未被檢查探詢,被瓦解的已是書寫者無意流洩的當時當際自身處境的「認同焦慮」,被重置的也是「認同焦慮」。「反美學」的符號性意義就是站在「認同焦慮」的分際線上,終於也被認可、成立。

從牙膏裡擠出自己的倒影   〈首段首行〉

「自己的倒影」當然不可能「從牙膏裡擠出」,這一段荒誕情節背離了抒情的正當性,所有合理的生活形式,只能在文字的內在空間找到意義。我們說這是一種美學上的悖論,在審美上為取得衝突〈張力〉的自由,必須警覺得釋放主觀的修辭紀律,從生活的層面進入人生的觀照,在意識起處建立高度想像,並獲得一種內在對話的延異。一種美學憧憬,奠基於上、下文之間。下文,是時間的延續,時間進入一個荒誕的空間,抽離書寫的主體,實質是剝離美感的追尋,但美感自文字的諧謔中悄悄滑出。

體重、妄想,都梳洗過一遍   〈首段2行〉

體重是倒影之外的事,可以與妄想合謀,那是個自我的世界。到了梳洗,才有個實際的觸覺,把內在意識在漱洗中統整一遍,其實觸覺〈外在現實〉被文字隱藏了。忠政並無意捉狹感官世界,但感官符號卻在時間流動中若隱若現。「才發現,鬍渣原來是鐘聲的碎片」〈首段3行〉,鐘聲?是教堂的鐘聲。很有趣的寫法,「鬍渣」在神的工作之前顯得猥瑣,但被放大到精神文明的高度。「鬍渣」,像一切失去正義力量的背德者。鐘聲的碎片,則譴責了一切被過度美化的生活規範、人生哲理或文化傳統。

傳統,含括了一切精神文明的指標,不論從何種角度都可見到傳統以降的文明切片,反映在現代文化層面則可被文化體制、意識形態、資訊傳播、社會評論、文學與藝術實踐等,組織成一種可資判別的、據以消費的網絡。古老的文明,留下神話與美學的辨證,以迄天啟的原意在某種意味則概括民俗、宗教與藝術文化的深層敘述關係。意思是說,審美意識做為美學的立論基礎,本質上就不能偏廢傳統的精神源流,當然,這之間涉及甚廣,不在本文討論之列。

簡單講,後期工業社會的人文積澱實以文明現象的廣大深遠肇致精神上的不勝負荷為理由,雖在思想上破冰挺進,但種種形式上的惶惑、游疑卻自動結構一新的人文現象,並不斷因思維內涵的碰撞、感染而又產生多層次的變異。忠政的〈站在華麗與哀愁之間〉這首詩,算得上是此類型文明變異書寫之中的難得之作,尤其在符號意義上的慎思明辨與嫻熟婉轉,充份展現荒誕美學的戲劇性姿勢,終能將詩想效果設計得虛實相間而出入得宜。


附註:

此時,我們擷取論述的方法,以資論證、分析謀取新的、必要的觀點、自能剖情入理,辭采增勝。凡此遍及結構主義、後結構主義、女性主義批評、知識論、拉岡心理分析、馬克思主義等等思維歷程與理論模型,也許可能,因而發現了新的美學詮釋規律,也在諸種先驗識見上,認別其為真知卓見。從思想而眼界終必有所張本,至此,不論興廢、汰取其美學主體,求其向度分野或結構認同等等,勢所必然。職是,體會後現代人文論述的不同領域與多層面向,亦必冀求對後現代以來的種種美學性格有所認知,或勇於針對一種或多種論述,欣然奮進當代新詩領域的敘事思辨及美學構成影響,應當有所為而有所不為。

/嚴忠政閱讀 之三


 
2009/09/09
( 創作文學賞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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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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