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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紹連閱讀/「反抒情」的語言特質
2022/05/17 22:11:35瀏覽210|回應0|推薦0
在一頂寬大的草帽底下
左眼是紅玫瑰
右眼是黑玫瑰
鼻子是立體的皺摺陰影,哦女人
 
── 黃昏色調 /《私立小詩院》195
 
有一陣子,「反抒情」三個字忽然成為一種流行,或說是忽然成為思考的必要。作者主觀的書寫策略,在詩中取代了傳統抒情的主體地位,也許,它就該成為創作場域上辨識度較高的「商標」或書寫導向的「指標」,這是一個時代對一個時代,給出的「知性意識」。當然,詩人與詩都在進步,從認識論的到方法論的種種,書寫與閱讀之間的溝通,在抒情體系的相對意義上,都分別佔有了自己的位置。
 
蘇紹連寫下了〈黃昏色調〉這首詩,言簡意賅,卻教人頻頻回首。頻頻回首,是因為,此詩「逆構」了一種可貴的、嚴肅的人生視角,或就美學家朱光潛先生說的,「悲劇諧隱」。
 
    左眼是紅玫瑰
    右眼是黑玫瑰
 
左眼、右眼,指涉了一個時間流逝的概念,「紅玫瑰」象徵豔麗的青春,相對於青春的消隕,蘇紹連賦予了此一對比性的視覺架構,「黑玫瑰」因此也是一個詮釋循環的「美學主體」。換句話說,玫瑰做為人生敘述的象徵企圖,即隱含了時間於其間流動的深刻意涵。從視覺的主觀性到人生意義的美學繁衍,蘇紹連想講的是時間的凌厲、焦灼與主體意識的崩解、重構。
 
一九九O年代,當台灣社會整個的文化生態進入「世紀末」的喧嘩噪動時,「反殖民」、「去中心」的聲浪,震天價響;「尋根」意識與「回歸」家園,被強迫思考、行動,也就是透過文字論述,讓「歷史辨證」的必然,成為一種生命意義的饋返;不管是個人的或整體的,文明的「能動性」要在藝術化的原創裡,建構一種新的、私我的異質「對話場域」,如果從文本分析的角度而言,唯其如此,方才可能實際進行自我、他者的相遇或相逆。
 
    鼻子是立體的皺摺陰影,哦女人 

哦女人」〈他者〉,三個字刻劃了一個自我反思的實際過程;這樣精省的結尾,毋寧是驚駭的,等同於過去的我與現在的我〈自我/異己〉的深度對決與思想改造。詩的性格,在彼時,被強烈的輸入一種自覺的創作調性,形成一個文學人生的新型載體,是謂「反抒情」。「反抒情」的創作特質,在詩的血緣裡,結構了美學上相對必要的自主性。

蘇紹連主觀的建立一「他者」身份,以對經驗世界的美醜、虛實進行思考辨證,其強大的迴聲效果,事實上已攀上高嶺透達心胸視野。「鼻子是立體的皺摺陰影」,鼻子/皺摺/陰影,三個反省素材,當它們是一種語言操作的修辭元素,我們說,它們共同「諧擬」了這首詩的創作調性,它形成作者主觀的認識,並且建立新的存在意義。

詩的末尾「哦女人」三字,是強烈的驚歎,意謂著作者在一首詩裡達成了某種人生目的的「自我認同」,包括家庭的、情感的、社會的或文化的種種指涉。從內在意識的經驗檢索到外在現實的追蹤反思,透過一首詩的象徵指事,終必凌越讀者眼中,一個詩人手上「反抗敘述」的終極意義與一切所指。

這首詩是解構的,作者虛構了「在一頂寬大的草帽底下」的「神話」;「眼睛」則揭露了普遍主義含蓋的理體中心的逆構論與時間現象延伸影射的虛無結局。哲理的高度與人生價值並置,這是蘇紹連素描的「草帽臉譜」。一個素樸的經驗世界產生的「女人敘述」,緣於詩中第二段對眼睛與玫瑰的雙向辨證,又彷彿一場視覺藝術的「抵中心敘述」。自我抵抗女人,女人抵抗時間,時間抵抗空間,空間抵抗立體,立體抵抗陰影,陰影抵抗鼻子,鼻子抵抗馨香,馨香抵抗玫瑰,玫瑰抵抗眼睛,眼睛抵抗自我;一個詮釋循環悄然滑進讀者心中。

站在這種「他者」的立場,相當符合今日女性主義的抵抗精神。後殖民女性主義學者史碧娃克〈Gayatri Spivak〉提出了「他者」的一個核心問題:「不單單我是誰?而且還有別的女人是誰?我如何為她命名?她如何為我命名?尤有進者,她如何在她自己的敘述裡為她自己命名?她如何在自己的經驗裡尋找意義?而且,在她努力為這些經驗命名時,她如何理解語言的角色?」這些問題,.......所謂「命名」,不止是為其下定義而已,並且也是為沒有聲音以及處於邊緣位置的女性,尋找其使用的語言與意義。 〈本段落文章,摘錄自陳芳明教授「張愛玲與台灣文學史的撰寫」一文〉

史碧娃克的論述確實驚人,一語中的,也一語驚醒夢中人。把這個論述用在這首詩,無非是想強調蘇紹連這首詩中的被隱藏的「黃昏色調」。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講得是時間;另一個踽踽獨行的跫音,卻幽幽響著僻處邊緣的心境,「夕陽西下,斷腸人在天涯。」,是空間意識。但更為遼落的是斷腸人心理空間。史碧娃克指出女性的心理意識裡,隱藏了絕對的邊緣位置。所以,提出「命名」這個關鍵性的概念,以釐清自生命意義所從出的任何「關係架構」與「角色定位」。

「在她努力為這些經驗命名時,她如何理解語言的角色?」「語言的角色」,就是現實意義上的血緣、身份、家庭 與社會、政治、文化等等的分野。女人到了垂暮之年,這不請自來的色調,由作者主觀上賦予的形式色調,當然,如作者安排的一頂寬大的草帽,象徵自由無限寬廣且綠意充盛,而帽子,卻多麼無情的遮蓋了一個揮不去的糾結。人與歲月的抗爭。但女人,抗爭的尚且還包括身為女人的那一切邊緣議題。

女人與男人在這首詩裡,不一定俱有明確的關係,作者塑造的是一種關係的想像,一個非典型的女性意識,讓所有抒情的再現,只在詩的首行「在一頂寬大的草帽底下」這句話裡,擴張可能。作者又置入一種「諧隱」的藝術架構,欲意深化某種女性意識與存在意義的美學悖反。質言之,時間忽然成了主體,蘇紹連巧妙的塑造一個可能的女性書寫對向,把嚴肅的人生議題,透過意象〈左眼〉與意象〈右眼〉的連續性,符號〈紅、黑玫瑰〉的並置效果或意義〈草帽、眼睛、鼻子〉的穿透性,使整個詩的空間設計逼近鮮活的視覺效果,尤其是末尾的收束〈哦女人〉,交待了一個極度扭曲的心理狀態,創造了驚人的臨即感,高度的語言技巧,令人折服。                                                         

/ 蘇紹連閱讀 之四

 
 2009/09/05
( 創作文學賞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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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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