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雁雲飛過翠湖，天涯月落尚啼烏。

村翁暢話當年事，滄海曾遺一露珠。

今天絲柏客較忙，乃找舊檔案，偶然看到到一篇三十多年前寫的武俠小說，十分有趣。我七、八年前，曾請助理打出來。

當時我是高中一年級，此文以筆名發表於校刊。 同班同學爭相傳閱，有一同學拿給我看，說：「這不曉得是那個傢伙抄來的。」

================

參天古木之下是一僧一俗。

僧者，身披灰色袈裟，左手托缽，右手執瓶，背插戒刀。

俗者，中年大漢，黑色勁裝，濃眉虎目中有一股剛傲之氣。

但見中年大漢道：「大師何欲止我去﹖」

灰衣僧人道：「阿彌陀佛！佛渡有緣人．．．．」

中年大漢道：「大師此話何解，乾坤聖手白君奇白大俠有事相召

，大師切莫誤我．．．．」

灰衣僧人截口道：「老衲化緣渡緣．．．．」

中年大漢口袋一掏，道：「大師要多少．．．．」

灰衣僧人閉目道：「老衲不是要錢，佛渡苦中人，敢問施主要甚麼﹖」

中年大漢疑惑道：「大師問這個做什麼﹖」

灰衣僧人道：「阿彌陀佛！老衲此行欲渡施主入極樂。」 語音一頓，但見灰衣僧人目中奇光暴泛。中年漢子本方待言，然而目光與其相對，不覺眼皮一跳，繼而神智漸漸恍惚。

且說躲在距離中年大漢與灰衣僧人不遠樹上的白君奇瞧見此情形，不覺心中大震，暗叫道：「原來西天魔教那麼快就入中原。羅密天魔眼只有教主會施， 敢情此僧即西天魔教教主恨天僧了；我原要與中原俠士商量對西天魔教之事，詎知天緣巧合，在此碰到這件事。」

心念電旋中又聽灰衣僧人望著中年漢子，一句一句地道：

「施主要甚麼﹖功名﹖利祿﹖天下第一的武功﹖永垂不朽的美名﹖」

中年漢子迷迷糊糊道：「我要功名！利祿！武功！天下第一！永垂不朽的美名！我要！我都要！」他說到這裏，但聽灰衣僧人忘形大笑起來，直把剛才那點 高僧修養笑得殆盡。

「好！我可以給你！只要你能跟我合作。若要甚麼，我都可以辦到！等我征 服中原武林取得天下，天下功名利祿盡集我身，唯我是尊；行蹤所至，眾人拱手 稱臣，美女珠寶，就我進獻，左擁卿，右呼妾，那是多麼快樂的事。我將有那一 日，那一日離我不遠了。我還可以千傳後世，稱我佛祖，捧似神仙，那才是永垂 不朽。只要我有那麼一日後的隔天死了，我也願意。白君奇呀！白君奇，你沒想 到我這麼早便到中原吧！嘿嘿嘿！你空負乾坤聖名，焉能逃出我的掌心．．．．」

語音未畢，驀地從四面八方傳來龍吟般的朗笑，灰衣僧人正夢想得意之際，驀地一 聲的朗笑，不啻是晴天霹靂。他臉色一變，瞥見左方樹上瀉下一道白影，身形甫 定，灰衣僧人極目瞧去，但見一身穿白衣儒衫，含笑而立的中年文士道：

「大師別來無恙！」

灰衣僧人臉色一變道：「施主從何而來﹖」

中年文士道：「鄙人來自浩瀚江湖，家居天涯之一隅。明人不說暗話，大師何 必再來那一套施主佛面﹖」

灰衣僧人忽然縱聲狂笑道：「十丈之內，小子能掩我耳目，足見高明；洒家天 福不淺，今日連得二大助手。」

中年文士道：「以西天魔教教主的身份，說出此話，的確不為過。」語音一頓， 接道：「不過我奉勸大師少在中原打主意，大師一身修為得來不易．．．．」

灰衣僧人哈哈一笑道：「知我名者，足見非凡輩，小子，你很合洒家胃口，酒家 中原的護法請定了。」話甫落，驀地目中奇光暴漲。但見中年文士眉目輕垂，又緩 緩抬目，面泛虔敬，目光澈然，平靜道：

「心亂源自有欲，我已無欲無求，古井不波，功名利祿非我自求自願。朋友知我，天下仰我，原屬偶然。我對世界的多情，來自我對自己的無心。羅密天魔眼已激不起我之七情六慾了。」

右手一抬，一股無形的勁力波盪向前湧去。但見灰衣僧人踉踉蹌蹌退了三大步，嘴角鮮血 滴滴淌下。

「天君泰然！天君泰然！這招叫天君泰然。除了天君泰然之外，無人能破我的羅密魔眼。 」灰衣僧人喃喃唸著，猛然一轉頭道：「想不到啊！除白君奇外，中原還有你這麼一號人 物；小子！我記下了，青山不改，緣水常流，今天的照顧之情，我西天佛教改天報答了。 」語畢身形電閃，人影已杳，只留下剛才瞬間時空曾經掠過的背影。

中年文士也未加以阻止，只呆呆的望著灰衣僧人去勢極快的背影出神。和風拂拂，彷彿 聽到他細如蚊蚋的吟哦：

「名兮！利兮！孰克以超然；天兮！道兮！孰克以窮然；君兮！聖兮！孰克以伏然。」

他轉過頭去，輕輕地拍拍中人年漢子腦後玉枕穴，中年漢子登時慢慢地清醒過來，他記起 剛才的那一幕，也憶起了灰衣僧人和白衣人的對話；他搖搖頭，重重拍了一下腦袋，看看四週景物，目光停在中年文士的身上良久，終於忍不住翻身跪下，熱淚盈眶道：

「白大俠，牛大勇太無能了，請白大俠賜罰！」

中年文士托起中年漢子下墮的身子，含笑道：「牛兄！這豈怪你！你遇到的就是兄弟邀你 一同要對付的西天魔教教主恨天僧呀！況若牛兄有三長二短也是兄弟邀你，保護不過的罪過啊 ！」

中年漢子忙道：「白大俠這是折煞牛大勇了！噫！白大俠！你為何放走他了﹖」

中年文士道：「留他非福，放他非禍，至少他們還沒有什麼具體的惡跡，我目前也有足夠的 力量與此僧周旋。若是殺死他，我亦不義，而武林雖少一巨擘，但亦有再起之人，至少西天魔教 中人便是流毒。他此去必埋頭武功，以待雪洗之日；至少武林可以平靜一段時間。何況魔佛在一 念之間，魔盡則遇道，等他藝有大成之日，也許早已心性全變，那也是他造福武林的日子了。」

說完一揮手道：「既然此事暫了，我另有事，你我暫別。」說罷拱手，瀟灑離去。

中年漢子只呆呆的望著中年文士的背影，嘆道：「武林奇俠果有其獨特的風格，也只有像他 那樣心性恬淡的人，才能活七十歲看去似三十多歲模樣，恨天僧必疑其年歲不符，否則早知他是乾坤大俠了，其實像他那種人我豈是幫忙得了的！」

中年文士越去越遠的背影已然消失在視線之外，然他留下的話音，卻還在大地迴盪著：

天數倚人為，人為伏天數，天數人為本合一；

此本天數，人勿卻責；世盡人數，即是天數。

我為一，天予一；我為二，天予二；

我休為，天予寂；我不為，天予滅。

天空無雲。在斜陽下，牛大勇的背後拖著長長的影子，與在微風中搖曳的楊柳影子相疊，他正楞楞迷惑著，一時不知往哪裏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