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國風華過景煙，離騷日誦逾三千。

懷王應悔當年誤，萬載昏庸墨客前。

Dear A： 

妳今天出國了，我想你一定很失望地離開台灣。我無法到機場去送妳，妳姊姊會去送妳，我只能在此寫信給妳了。 

記得一個多月前，妳繞過半個地球，從英國回來。我問說：「什麼風把妳吹回來？」我知道，妳正在寫博士論文很忙，而且手頭也有好幾本書要寫，應是分不開身的。妳說：「是回來投票，因為這次再不回來，也許沒有下一次總統選舉了。」我無法預測八年的事，但是未來四年，應該還會有總統可以選。四年後，妳應是有機會在台灣再投票的。 

我知道三二二以後，妳一定很鬱卒，事實上，在我周遭也遇到三個與妳背景相似的朋友，她們與妳同樣鬱卒。她們一個是中學校長，一個是鄉土文學的研究者，一個是大學講師。在三二二以後，她們同樣對我說，對於時局有一種焦慮感。 

三二二以後，我曾經請妳與妳姊姊一齊吃飯，我笑著說要慰勞妳的鬱卒。以妳的天賦，和目前的成就，未來十年，妳在台灣，甚至全世界，都會有一片天。只要堅守妳的專業，努力的耕耘，妳的成就，將超過任何一位目前在台灣抬面上的政治人物。 

我告訴過妳，政治是一時的，文化才是永遠的。誰會在乎孔子當時的魯國君主是誰？誰會特別留意蘇東坡當時的皇帝是誰？誰會在意李後主的國家被那個宋朝皇帝所滅？很多人也不記得辜負屈原的楚王是誰？ 

孔子的魯國、蘇東坡的宋國、李後主的南唐、屈原的楚國，至今都已經不存在了。然而孔子的春秋、蘇東坡、李後主、屈原的詞賦，都為後人留了下來。 

我說，我輩中人，留下作品，才是生命中最重要的事情，因為那才是生命的精華。孔子、蘇東坡、李後主、屈原，都關心他們的國家政治，都愛他們自己的國家。然而政治的遞嬗，並不使自己的作品減少，反而使自己的作品更精純、更昇華。 

我甚至建議妳，與其在網路偶而寫時事文章，不如寫歷史小說，把這個時代寫下來，為這個時代作見証，留下未來史家的資料。時事文章是一時的，有創造力的小說，才會使人生動地想起那個時代。 

托爾斯泰的「戰爭與和平」，不就是很生動的勾勒出拿破崙入侵俄國的故事麼？托爾斯泰不是使後人痛恨拿破崙，而使人記得當時的一些人物和將軍麼？沒有台灣的代表性文學，未來的歷史，台灣將是一片虛無和空白，有什麼會留得下來呢？ 

日前，我正與妳姊姊和幾個朋友在吃飯。在分手時，妳姊姊說，妳正在與朋友在吃飯，我們一齊過去看一下。在台北師大附近巷子一家小咖啡館，妳竟與幾位文化界的朋友也在談時事，妳們正杯盤狼籍，桌上有好幾瓶啤酒。妳們這些三十、四十歲的文化界精英，正都為了這次的選舉結果在買醉。 

妳們說，難以理解台灣民主到了現在，一個沒有什麼政績的市長，可以在總統選舉上獲得空前的勝利。馬市長所標榜創造兩兆商機的內湖科學園區，不要說早在黃大洲時代已經規劃，而馬市長八年來，竟然無法把內湖的捷運做起來。即使到現在預定明年要通車的內湖捷運，車廂竟然比木柵線還小，真是貽笑科學園區的國際公司。更何況，把全國各地的分公司和工廠的生產產值都算作科學園區總公司的業績，這種話竟然講得出來，而且也被相信。高雄市的建設從無到有，這是何等的轉變，竟然不被選民肯定。

妳們說，難以理解，一個過去一向主張終極統一，主張兩岸人民共同決定台灣前途的馬英九，可以說得出「台灣的前途由兩千三百萬人決定」、「化成灰都是台灣人」。然而他的女兒卻始終不願意放棄美國籍。 

妳們說，難以理解，過去反對解嚴，反對國會全面改選，反對總統直選，反對廢除刑法一○○條的國民黨總統候選人，竟然有資格批評民進黨總統獨裁和違憲濫用總統權力？這八年來，藍營在立法院是多數，不是再三的違憲，而且再三被大法官正式宣告違憲了麼？ 

妳們說，難以理解，三分之一有前科和黑道背景的地方民代，正是國民黨的基層組織基礎，而這基層組織，正是構成馬英九及國民黨立委選舉鐵票的核心，也是國民黨的黑金核心。馬英九的選票，是踏在這黑金的選票的基礎，然而馬英九正以清廉對抗貪腐的名義入主總統府。

妳們說，難以理解，李登輝主政的國民黨，被批評為黑金。而連戰主政的國民黨，黑金變「經濟發展」，同樣的黨，經過化妝後，竟然是這樣天大的差異！國民黨的經濟發展，不是破壞台灣的大地山川，耗盡下一代的生存資源累積的麼？而副總統候選人蕭萬長當年不就是執行者麼？

妳們說，妳們對民進黨失望，對國民黨絕望。妳們不知道未來要怎麼辦。 

我笑著說，當時法國的啟蒙運動正來自「沙龍」，是由一群貴族夫人在沙龍中談詩、談文學、談政治而影響法國，甚至全世界。如果台灣的文化啟蒙，是由妳們從這咖啡館開始，定期聚會討論文學、政治、社會、宗教、時事，在台灣未來的歷史上，未嘗不是一段佳話。 

其實，我比較鬱卒的是立法委員的選舉。藍營占多數的立法院，這八年來，不僅違憲濫權，完全不顧國計民生的杯葛，這樣的黨，立委竟然可以得到四分之三的席次，這才夠鬱卒。總統選舉，馬英九當選，其實在立院選後，大勢已定。（立院大選過後，國家多事矣

http://blog.udn.com/grotius6033/1536316） 

我們想，擁有四之三席次的國民黨立法院，而總統是民進黨，不是還要四年的政府空轉麼？民進黨如果選上總統執政，還可能會有什麼政績？只會比這八年更差，台灣人民相對受累，不如由國民黨完全執政，完全負政治責任，不再有任何理由。而人民和反對黨則嚴厲加以監督。 

當然，我知道與連戰、宋楚瑜這兩個舊時代的老人相比，妳這兩次選阿扁當總統，妳不後悔。光連戰敗選後去中國輸誠的行為，妳就認為妳的選擇沒有錯。而連、宋兩人兩代公務員，卻有數不清的財產，實在令人不敢恭維。我也覺得，總統是相對比較的，人民過去在總統上的選擇其實是沒有錯的。 

然而事實上，四年前，妳選阿扁當總統，這四年來，妳不焦慮麼？民進黨有兩個口無遮欄的正副總統，而不受黨內批判，整個黨不是正要反省麼？陳水扁性格浮淺、善變、衝突，這八年來並沒有給予人民對未來充滿信心和希望。而呂秀蓮副總統每天珠光寶氣的，不知儘守分寸，完全無團隊概念，只會對外說三道四的，還對外用「副總統辦公室」行文，實在令人搖頭。 

史記》卷九十七《陸賈列傳》有一段話：

陸生對劉邦常常說稱詩書。高帝罵之曰：「迺公居馬上而得之，安事詩書！」

陸生曰；「居馬上得之，寧可以馬上治之乎？且湯武逆取而以順守之，文武並用，長久之術也。昔者吳王夫差、智伯極武而亡；秦任刑法不變，卒滅趙氏。鄉使秦已并天下，行仁義，法先聖，陛下安得而有之？」

馬上得天下，不能馬上治天下。扁政府以台灣意識得天下，然而光台灣意識就能治天下？

太平天國以民族主義反清，打到南京，結果被士大夫的漢人曾國藩所滅。太平天國的反清、民族主義，是台灣牌，然而光只有反清可以治天下？

不能「起草儀，與士大夫共治天下」，洪秀全只得半壁江山，關起門來做皇帝，諸王相煎，導致為清所滅，這段史實，與民進黨太像了。 

在扁政府的政務官，多是選舉功臣，或打天下的伙伴，這大多不是治天下之材。

在國民黨的政務官，多是長年由學術界栽培，經多年歷練所得。然而扁政府的政務官，卻是因一人得道而得位。

像余政憲、吳乃仁也能當台糖公司的董事長，而且親自問政人事及業務，不僅搬公司、賣土地，怎麼不會雞飛狗跳？像江霞這樣的人，也能當電視公司的董事長，這不是夠奇怪的？ 

「以人為師為王，以人為友則霸，以人為臣則亡。」周文王以姜子牙為師則王，齊桓公以管仲為友則霸，阿扁與童子軍玩決策，非以人為臣者歟？扁總統的決策，有多少是出自智庫和老成謀國之團隊的深思熟慮的結果？

扁總統用人，只是接受求官者的毛遂自薦和特定人士的推廌。不能廣開人才之庫，難怪無法有國士為其所用。阿扁的確連累到謝的當選。而民進黨總統選舉的大敗，實在也是多重原因。目前正是該大力檢討的時候，任何政黨，都不能以台灣名義綁架選民。 

（參見：

民進黨敗選原因的檢討---「女人誤國」乎？

http://blog.udn.com/grotius6033/1736172 

目前是小黨崛起的機會

http://blog.udn.com/grotius6033/1720991） 

馬英九當選了總統，其實該焦慮的，應不是妳了，應是另外七百萬選民。昨日，我在聯合新聞網看到一篇文章，一個當家庭主婦的馬英九選民，看到詹啟賢的求去，就開始感到難過和不安。這是七百萬選民的共同焦慮了。 

棄賢 蝴蝶效應令人不安

http://www.udn.com/2008/4/19/NEWS/OPINION/X1/4306445.shtml 

詹啟賢的求去，其實是小事。馬團隊的內閣，其實毫無新意，都是一些舊面孔，而且重要職務，也是省籍取向，然而這也還是小事。國民黨的立委候選人吳健保涉賭被起訴，國民黨立委張碩文選舉涉賄選，父親被起訴，這一系列事件開始浮現，比民進黨更有過之而無不及的貪瀆行為，才是真正使七百萬人未來四年要整天焦慮的大事。

參見：向張婉寧檢察官致敬

http://blog.udn.com/grotius6033/1774104 

此外，中共未來會放過「中華民國」麼？準總統蕭萬長最近去中國大陸，不就是拿台胞証？這代表著準副總統承認「中華人民共和國」存在，而準副總統是「中華民國」人民選出的，當然承認「中華民國」的存在，「兩個中國」隱然浮現。蕭萬長去北京何嘗「表述」過「中華民國」？「一中各表」可行麼？

再者，過去國民黨為了鞏固軍公教的選票，制定退休金18%。又對榮民及軍人退撫眷舍特別優惠，錢從那裏來？怎麼對八百萬勞工交待？開放陸資，使中產階級更買不起房子，使M型社會更加明顯，就如同香港一樣。這一切都將是紛亂之源。

妳應該感覺幸運，因為妳不相信國民黨會更清廉，妳不是這將要焦慮的七百萬人。妳每天讀書寫作之餘，喝杯咖啡，好整以閒地整理這些接二連三的事件。把它e-mail給妳的好友，這一方面使事實不能掩蓋，對台灣的政治清明有益，一方面也是出一口鬱卒之氣，看看整天說他人「貪腐政權」的人，面對地方這麼多國民黨籍的地痞流氓，怎麼政治清明起來。這也有助身心解放，然後哼著歌，愉快地讀書和寫作，留些精神智慧給下一代。 

最近妳又出一本新書了，但願每年都能收到妳一、兩本新作。希望這封信有助妳多寫一些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