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了?」見到少女的表情霎時一黯,儘管不關己事,旁邊的小狼還是忍不住擔心起來。
心慌的小櫻沒有理會他的疑問,拉住護士小姐的手臂急切地問道:「手術費用沒問題嗎?」
「這我也不清楚,妳去櫃檯問問看好了…」對方臨走前不忘再三交代,疑心地又看了看小狼手上未開封的便當盒,好像他剛才正打算誘拐良家婦女似地。「只能喝水,不能吃東西喔!」
「…好的,謝謝妳。」
目送氣喘噓噓的護士跑回醫院,小狼望著面前的女孩乖乖地把蘋果放回口袋,不由自主地關心問道:「…什麼樣的手術?我能幫忙嗎?」
小櫻勉強對他擠出一個微笑表示謝意,心裡卻開始擔心起…一大早就出門去上班的黑鋼…
黑鋼先生…為什麼有那麼多錢?幾千萬可不是小數目,不會是去地下錢莊借的吧?
少女當下被自己這個可怕的猜想震驚到不知所措,沒錯!一定是這樣!除了那裡,他還會在哪借到那麼多錢?何況黑鋼先生那張臉本來就長的像黑道,會跟那些壞人打成一片也不是沒有道理,搞不好彼此還相見恨晚哩…
我的天啊…黑鋼先生竟然為了我背上一大筆債務…小櫻驚駭地按住自己的額頭不住地發抖…他該不會因為還不起錢,剛好挑在今天啟程去亡命天涯吧?
小狼看心不在焉的她神色真的很不對勁,用力扯過她的右手便往醫院走去,小櫻痛的悶哼了一聲,但對方這次沒像在超市時一樣讓步:「走,我們回妳的房間去!」
「我不要緊的!我有事要出…」不失禮地想掙脫被用力拉著的手腕,然而,這次少年直接停了下來,小櫻沒料到他會有此一舉,愣愣地任他轉身握住自己的雙肩。
那雙琥珀色的眼神…認真抑或堅定地…令人根本毫無反駁的餘地…「妳明不明白,如果一直逞強下去,只會讓關心妳的人難過的。」
少女自知無理可跟他辯地低下頭,躡嚅地低聲表示:「…我很感謝你的好意,可是,我很擔心一個人的安全…所以…我必須…」
「…妳要找人?」
小狼放開了她,這下事情好辦了…他從口袋裡掏出手機,在偌大的國家裡要找區區一個人也許有如大海撈針,不過,這對國內勢力大到已一手遮天的Pillfe Prince副社長來說又有什麼困難的呢?「這樣吧,妳把名字告訴我,然後跟我回病房去,我會替妳想辦法。」
小櫻定定地看著少年的臉龐,只猶豫了一下,才清晰地報上了名字:「他叫黑鋼,年約25歲,個子很高,黑短髮,是跟我一起到這個國家來的朋友。」
「黑鋼啊…有點耳熟耶!好像在哪聽…」快速撥著手機號碼的手指突然抽筋似地停住了,小狼頭冒冷汗地望向不知所以然的少女…就算這種名字是屬於菜市場一型的滿街都是,真正人如其名又長的像剛從地獄爬上來的…也只有早上那個…奉社長之命來接自己進公司的那一位吧…「等等!妳說的難道是…」
***************************************************************
回到空無一人的辦公室內,向來高高在上的社長在猛力踹了幾次門消氣後,終於偷偷卸下了平日武裝起自己的高傲與冷峻…頹然倒在沙發上…
怎麼會這樣…他把臉埋進顫抖的手裡…剛才…明明就不是有意要對黑鋼作出那種事的…只是,那雙才見過幾次的血色眸子絲毫不留餘地地看透象牙塔裡如此脆弱的自己…為了防衛,他不得不先來個下馬威…
法伊輕輕拿起桌上的相框,褪色照片上的少女…依舊笑的一臉溫柔耀眼…
「看來…我還是只會傷害別人的…對吧?小唧…」
然而…孤高到已成槁木死灰的心已無力再被滋潤了…
「但是,有誰能相信…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啊…」
第一天工作在一個平淡的下午作為收尾後結束,這也沒錯…經過了中午那種事情…接下來就算火災地震了不管是誰也會覺得平淡的…暮色下開車往醫院駛去的黑鋼如是想著,前方的紅燈正好亮起,他忿忿地踩了煞車。
收音機裡傳來的老式情歌肉麻到足足讓人起三小時的雞皮疙瘩,黑鋼洩恨似地大力按掉開關,深吸幾口氣好讓自己不平整的心跳逐漸規律下來…
「看來你這個玩具…錢花的還算有價值!」
這是對方離去前對他說的,半開玩笑的一句評價…只不過不管是當時抑或現在,莫名其妙成為受害人的黑鋼都沒有注意到,年輕社長似笑非笑說著這句話時,臉上瞬間閃過的…自責的戰慄…
…字面上聽起來是稱讚吧?黑鋼一個拳頭重重敲在此刻暫時充當出氣筒的方向盤上…他可從來沒見識過一句讚美竟能讓人有想殺人放火的衝動…那傢伙到底以為他是誰啊?!
「…可惡的傢伙…我一定要等著看你遭報應…不然一年後我就親自讓你嚐嚐…生不如死是什麼滋味…」
哼!也許在小櫻身邊這麼多年以來,他是沒被少女的春風化雨所感化,但黑鋼可一點也不曾後悔過…
反正,早在出娘胎時他就該清楚了,自己死也不會是所謂耶穌基督的那一型。
***************************************************************
黃昏的橘紅自窗邊柔柔地灑落在地,等著明天動手術的小櫻正乖乖坐在病床上,看東西看太久…眼睛好像有點酸…她揉了揉眼,繼續專心地望向紙張上五彩繽紛的宣傳文字。
「…妳要參加Dragon Fly?」當幾小時前的少年親耳聽聞這個她丟出來的震撼彈時,第一個念頭就是責怪自己幹什麼東西不好好收進公事包裡,讓刻意惡作劇的『微風』輕輕從口袋中吹落…
最可怕的是,這玩意竟然好巧不巧被此刻想錢想瘋了的少女拾起,然後閱讀。
「那個、小櫻妳不知道…這個很危險的…前幾年還有人在比賽中追撞死亡耶!」
然而,意志堅定的少女似乎沒打算就這麼輕易地被說服:「…這上面寫…獎金有二十萬…如果我贏了…黑鋼先生…就能少工作幾天了不是嗎?」
小狼懊惱地也在她身邊坐下,這個理由的確讓人想反駁也不知道從何反駁起:「但要是他知道妳受傷了怎麼辦?」
一雙碧綠的眸子顯然也陷入兩難似地失神幾秒,不過,終究有違對方所願地再度漾起狡黠的光彩,少年腦袋中的警鈴立刻大作。「只要…不讓他知道不就好了嗎?」
「什、什麼叫不讓他知道?妳打算…就這樣瞞著黑鋼先生去比賽?」
「沒錯!就是這樣!」給了他一個爽快的答案後,小櫻突然轉過身,面向即將為她所奴役的可憐蟲,水靈靈的大眼眨呀眨地令人好不心魂盪漾:「小狼先生…你會幫我吧?」
「這、這個?」
「現在唯一能幫我的…只有小狼了啊…你能不能幫我報名呢?」
討價還價的結果,從頭到尾遇人不淑的少年終於在她笑容滿面的半脅半迫下,勉強答應明天手術後再過來。
病房的門突然開啟,心懷不軌的小櫻嚇的趕緊鑽回被窩,順帶把那張揉的亂七八糟的傳單藏進被裡…
門被一點也不輕柔的力道打開,早就對其司空見慣的小櫻抬起頭,毫不意外自己看到了一張名為火山正蠢蠢欲動且即將爆發的扭曲臉孔。
識時務者為俊傑,早當過不曉得幾百次罹難者的少女絕對銘記在心,自己可沒蠢到要去當這個引火點:「黑鋼先生今天來的很早啊!」
「啊啊?」黑鋼漫不經心瞄了一眼手錶,依稀彷彿貌似…剛才車是開『快』了點。
不知道那個剛才被自己追撞到必須送醫急救的車主,現在有沒有好一點?男人難得心虛地想著。
「是啊!從Piffle Prince的辦公大樓趕過來,黑鋼先生一定累了吧?那裡不就在市中心嗎?」
「倒還好,老闆的車鑰匙在我這…」順著對方話鋒的黑鋼突然意識到自己被少女擺了一道,該死!是怎樣他心機就永遠耍不過這麼一個小女生嗎?「妳、妳怎麼知道的?」
「我自有管道!」得到勝利的少女笑的一張臉滿滿都是得逞後的霸氣,心花怒放的她不知不覺也把今天早上從黑道劇裡學來的台詞,現學現賣在甘拜下風的男人面前了。「黑鋼先生籌到錢了,對不對?」
「我說過,我只是懶的替妳燒香、刻墓碑而已。」
小臉頓時一垮,小櫻輕輕扯住男人的袖子,原本該是充滿活力的聲音,突然安靜了下來:「我知道,但我不希望黑鋼先生為了我,去做自己不喜歡的工作。」
「…誰說我不喜歡了?我只是、還不適應罷了!」
沒錯!沒頭沒腦的被一個滿是銅臭味的男人吻了,他就不信有任何人能適應!真是…去他的妄自尊大死社長!
黑鋼煩躁地抓抓頭,眼前少女的表情仍是寫滿了擔心,上天似乎老愛把棘手的難題丟向自己:「妳不用想太多,快動手術了,會緊張嗎?」
小櫻輕輕笑了,也許目前的確是瀕臨生死邊緣,然而,她相信自己日後絕對會如此懷念…這段與囉哩叭唆的男人相依為命的時光…
還有樂此不疲且屢試不爽的…以捉弄他為終身大志的樂趣…「有一點耶!但如果黑鋼先生願意幫我一個小小的忙,我想我就會好的很快喔!」
頭皮開始發麻了,這好像不是一個好前兆。「…妳又想幹嘛?」
「呵呵呵~其實我緊張的睡不著呢!黑鋼先生唱首安眠曲來聽聽好不好?」
男人終於開始反省,自己先前千方百計為了救這個看似病貓、實則跟大魔王同一掛的小丫頭,到底是不是一個明智之舉。「死都不要!這裡又不是皇宮,我幹嘛聽妳的?!」
「別這樣嘛!黑鋼先生講一個床前故事就好了,我不會太為難你的,不然回去要是王兄問起的話,我搞不好會『不小心』洩漏你照顧不周喔!你知道這是死罪嗎?」
笑嘻嘻地講出的話語像塊巨石既快且準的砸中了痛腳,青筋爆起的黑鋼也只有乖乖聽命的份,小櫻眼看對方根本棄械投降地在床邊坐下,臉上開心的笑容忍不住浮起朵朵。
「嗯…從前…有個男人…需要錢…」
千篇一律而且一聽就知道在講自身經歷的開頭。
「可是…人家以為他是強盜,都不想借他錢…」
少女在棉被裡憋笑憋的全身發抖,可是又被黑鋼的殺氣嚇的立即噤聲。
「然後…有個…女生說,願意借給他,只不過,他必須跟她談戀愛…」
小櫻入神地聽著,忘了自己原本只不過單純想『戲弄戲弄』眼前這個男人罷了。
「結果,男生就答應了,就這樣,沒了!」
很無力的結局,意猶未盡的少女不甘心的埋怨:「…好短!」
「我又不會編故事,要聽自己回去找那個祭司聽啦!」
「可是黑鋼先生這個故事雪兔哥沒講過啊!這個故事很浪漫呢!」
啥?男人差點以為自己耳聾,一個噁心到骯髒透頂的交易哪能叫浪漫?「為什麼?」
「因為據我看來,那個女生用錢換來愛情,可見…她很渴望愛啊!」
黑鋼一愣,渴望?難道…那個不可一世的社長…也渴望這種東西嗎?
「哪!這張卡妳帶著吧!」翌日上午,在手術半小時前小狼交給了小櫻一張名片:「報名程序已經辦好了…這上面有我的電話,手術完打給我好嗎?」
少女接過來一看,感到心裡滿滿的友情溫暖正悄悄溢上嘴角:「真的很謝謝你,小狼。」
「不過…妳知道Dragon Fly怎麼駕駛嗎?」
小櫻聞言愣了一下,對喔…不是說Dragon Fly有點類似單人駕駛的飛機機種嗎?怎麼辦…她連腳踏車都還不會騎咧!「不知道…我一心只想著報名,卻忘記去想比賽要怎麼贏了…」
「那沒關係,離比賽還有幾個禮拜,我可以教妳。」一向秉持助人為快樂知本的小狼立即自告奮勇伸出援手,手機正好在此時響起,他皺著眉接起了電話:「…記者會?不是原定在下午嗎…改時間了?好、我馬上到!」
放下手機,就在來不及回神的那瞬間,少女擔憂的蒼白面容…正巧映入眼前:「不要緊吧?」
心突然狠狠抽動了一下,力道緊的令小狼有點不知所措,琥珀色眼眸頓時失焦地…定定望著小櫻…
怎麼搞的…剛才心跳好像跳漏了一拍…他…是不是生病了?
「…小狼?」
回過神,自知失態的小狼立即掛上歉意的微笑:「對不起,剛才恍神了一下。」
「小狼待會有事嗎?你可以先走沒關係的。」少女體貼地問著。
對喔…剛才秘書打電話過來,原本定在下午的Dragon Fly對外說明會突然臨時改到十點…他猶豫地望著小櫻削瘦的臉頰…此時…好像不應該把她丟在這的…黑鋼先生一早就和社長到外地開會了,待會就是記者會,哪有時間回來陪她呢?
「小櫻小姐?」
一襲白衣的護士恰巧選在內心天人交戰的此刻向兩人走來,原本談笑自如的小櫻頓時僵直了身子,雖然她乖乖依照護士的指示爬上病床躺好,但少年偏偏不著痕跡地注意到…那雙碧綠瞳孔眼中閃過的…莫名的恐懼…
還沒來的及思考,身體就搶先一步行動了,他輕輕握住那隻纖細的手腕,對方霎時一愣。
耳邊傳來的聲音,是從來沒有聽過的…極其清晰的溫柔…「別怕,我在外面等妳!」
小櫻微微仰頭,眼前的笑容…堅定地彷彿能給予她無限的溫暖和勇氣…不知不覺…她便把第一次在超市見到的小狼,和現在的他重疊在一起了…
眼眶有點熱…幾乎快盛載不住洶湧而上心頭的感動…「謝謝你,我會勇敢一點的!」
目送著護士們把病床推向手術室,少年跌坐在候診椅上…莫名其妙人都已經走遠了,但狂亂的心跳…似乎還意猶未盡地肆虐…他深深吸了口氣,想起小櫻方才唇邊正漾起…只有當時的自己能窺見的美…他忍不住也揚起了嘴角。
不過,此刻還是先跟社長打電話請個假好了…他搖搖頭開始撥起電話,希望公司的同仁們待會別又再大驚小怪誤認他請的是喪假了,他可不想在回去時正好撞見自己的告別式。
Piffle Prince辦公大樓的廣場前圍了一排又一排的記者,自三十樓辦公室窗戶俯瞰而下的法伊,忍不住望著底下的陣仗嘆了口氣…看來…這場仗似乎還得打很久…
Dragon Fly即將舉行賽前的開幕儀式,這場外界矚目的記者會…等於是自己日後主辦活動的另一層考驗,Dragon Fly競速賽雖然在Piffle國有歷年不衰的歷史與口碑,然而,近年來賽程中頻頻發生的意外事故與傷亡人口,還是無法避免成為大眾的聲浪焦點。
沒問題的…法伊佯裝起信心地安慰自己,事前的準備…他和小狼已不知道開過多少次通宵會議,不眠不休地研究,應該不會再出什麼差錯才是…這次…他絕不會再讓自己成為箭靶的核心,任由董事會的人像往年一樣毫不留情地欺壓凌辱…
剛才小狼請假的消息雖然給了他一顆極為巨大的震撼彈,不過,大場面他見的多了…儘管看見少年能給他如同鎮定劑的安穩,到頭來,他還不是得自己去承擔一切風雨…
敲門的聲音響起,他回過頭,昨天才正被他拿來當出氣筒的隨扈正漫不經心地站在門口:「…記者會已經準備好了,主管們都在等你下去。」
說話的聲音異常的冷漠…與之前的平板相較更多了一層冰冷,法伊沒發現自己內心正悄悄地滲出血…無所謂…反正就如同一朵帶有荊棘的薔薇,他永遠都會把自己、及不知好歹想觸及的他人搞的傷痕累累…
「好的,謝謝你。」
他扯起微笑,卻連看也不敢再看對方一眼便匆匆經過門邊,理了理領帶便大步離去。
在前往會議室的路上,法伊知道黑鋼途中一直保持著距離跟在後頭,哼!那就讓他跟吧!金髮青年深吸了口氣握向會議室的門把,依然可依稀聽見…裡頭正人聲喧囂,攝影機與相機轉動拍攝的吵嚷如同以往不絕於耳…
手肘突然被扯住了,身子頓時僵硬地幾乎是下意識就擺起如同臨敵的防備,回頭,正好對上一雙熾焰的眼眸…那雙眼睛…雖曾暴躁、魯莽且不知輕重…卻從頭到尾…都溫暖而無害…
他幹什麼?法伊戒備地望著對方,卻沒發現內心的提防早已瞬間崩解:「你…」
黑鋼望著被自己抓住的年輕社長,似乎一時之間也想不出有什麼話好說…他到底想說什麼?如果沒有,那剛才自心頭湧上的要攔住法伊的衝動…又是為了什麼?
即使處身眼下尷尬的情況,法伊仍舊不失禮貌地抽回了手,嘴角隨即浮起一朵彎月般的微笑:「我該進去了…你…去做你的事吧!」
「…啊啊…」
思緒難得紊亂的黑鋼此刻似乎也沒心情再為難他,放開手,轉眼間就這樣看著法伊進入了會議室中央的講桌,燈光頓時大閃,記者們紛紛站起來,立即開始進行採訪…
「各位記者先生小姐們好,我是Piffle Prince的社長,法伊‧D‧佛羅萊特…」
法伊清亮的聲音瞬間掌握了吵嚷會場的秩序,黑鋼關上門,這大概不鬧上幾個鐘頭不會結束,他還是先去買瓶酒來喝好了。
小櫻那丫頭…應該不會有事的吧?他閉上眼深深吸了口氣,沒發現一向不信神鬼的自己,竟不由自主…開始為小櫻此刻的手術祈禱著…
記者會結束後,空蕩的會議室裡正無聲肆虐起駭人的死寂,自後門而入的黑鋼拿著酒瓶,不動聲色來到靜坐不語的社長身後:「喂!沒事吧?」
始終低垂著頭的法伊認出來者的聲音後,像是不願承受揭開瘡疤的痛苦,逃避似地撇開了頭:「…這裡沒你的事,回去吧!」
「…的確是不關我的事。」
說也奇怪明明口中的話語淡漠地竟有些許冷酷,此刻受傷的心…卻漸漸減輕了痛苦…難道就只是因為…面前的人是黑鋼的緣故嗎?
「不過,我說過了,既然你付了錢,我會把這份工作當一回事。」
顫抖的雙肩頓時被眼前彎下身的人影輕輕擁住了,突然受到驚嚇的法伊剎那間連呼吸都不敢動彈…他、他在做什麼?!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你、你放開!」
從來沒有和人如此貼近的金髮青年死命掙扎要推開,絲毫不理會的對方卻反而更加用力將他緊緊擁入懷裡,耳邊傳來的沉聲怒吼是從未聽聞的有力,一舉很很粉碎自己滿臉堆出的虛偽與冷峻:「明明就是一副軟骨頭,幹什麼老擺出自以為是的堅強,你知道你這樣有多難看嗎?!」
儘管知道那可悲的冷笑已是自己現在唯一剩下的武器,他依然死不願…在黑鋼面前棄械投降…「我看…自以為是的人是黑炭吧?我雇用你,並不是要你多管閒事的…」
原來…這世上人與人之間本就沒有任何距離,距離,都是在彼此的冷漠下拉開的…
感到抱緊自己的雙手微微一鬆,僵硬的法伊在措手不及下頓時被壓到牆上,背重重撞在硬壁上疼的他忍不住蹙緊了眉,抬頭,眼前是張面無表情的臉:「那你現在就給我,你為什麼要玩這個遊戲的理由!」
「…我…」
心惶惶的亂跳,大有要淹沒此刻所有理智的氣勢…
我…只不過是很久很久…沒有感受到與他人一同牽絆的情感罷了…我一開始…真的只是想再體會一次…那種…能夠好好守護某一個人的快樂而已啊!
法伊迎上對方熾熱而強烈的目光,很輕很輕地笑了,也許,這就叫自作自受吧…他側過頭,試探性地把臉頰貼在對方的胸口…「理由…以後再告訴你。」
感到黑髮男人似乎對這個轉移話題的答案不怎麼滿意,年輕的社長索性用上雙手,輕輕回抱了他:「雖然是工作,但黑大人現在可是我的情人喔!應該可以容許我小小的任性吧?」
「…哼!隨便你!」
法伊把臉埋進黑鋼的懷裡,絲毫不覺滲進對方衣襟的淚水…早就無情出賣了他的脆弱…剛才那些句句刺耳扎心的問句…依舊好鮮明地歷歷在目…
「請問佛羅萊特社長,對於外界質疑Dragon Fly的安全問題,你能保證,這次不會再發生像三年前令妹所發生的意外事故嗎?」
黑鋼感到法伊的拳頭正下死勁地握緊,甚至泌泌地流下了血絲,他連忙掰開對方的手掌,赫然發現滿滿的全是指甲用力刺進的傷痕,如同法伊對自己毫不留情的懲罰…「喂!你的手…」
他們說的沒錯呢!腦中一個嘻笑的聲音殘酷地點醒他…這個多年來一直逃避的現實…小唧她是為了你才參賽的…所以她的死…也是你害的喔!
「我、小唧…我…」渾身顫慄的他根本聽不進黑鋼的聲音,也許…已經到了極限吧?身心俱疲的法伊終於腳跟一軟,向前倒進了黑鋼的懷裡…
「叩叩!」
敲門的聲音傳來,坐在辦公桌前埋頭苦幹的他抬起頭,門邊小心翼翼地出現一雙天真無邪的可愛眼眸:「對不起…吵到你了嗎?」
「小唧?」一見是自家向來與他無話不談的妹妹,剛上任的年輕社長立即卸下了方才一瞬間堆上的滿臉緊繃,既開懷又真切的笑了:「我怎麼會認為小唧是打擾呢?快進來吧!」
少女歪頭瞧了瞧對方無法掩飾的倦意,很是擔心地摸了摸他的頭,彷彿一個安撫孩子的母親那樣的溫柔體貼:「…法伊累了,對不對?」
「沒事的…」法伊重新坐回桌前,努力想在滿臉憂心的妹妹面前忍住一個哈欠,只可惜徒勞無功,除了低頭掩飾似乎也別無他法。「這可是我第一次主辦Dragon Fly,小唧也知道,這活動在國內有很多年的歷史,要是搞雜了,董事會那些人會說話的。」
哼!真是睜眼說瞎話,董事會豈只會『說話』而已?要是這次自己出了個芝麻綠豆大小的紕漏,他還真不知道那些人除了革他的職以外,又能放出什麼冷箭?
畢竟堂堂Piffle Prince這個國際最大綜合商社的社長位子,可是有很多人搶著要坐。
不聲不響地來到哥哥身後,小唧難過地垂下頭,眼看著不過二十出頭的法伊竟如此逞強壓抑,身為妹妹的的她除了自個兒為他著急,又有什麼能做的呢?
「哥…」原在急匆匆寫字的手停止了,被冷不妨從身後一把抱住的法伊在對方看不見的角度悄悄漾起微笑,任由自己陷進妹妹溫暖的懷裡:「我相信…法伊能把任何事都作好的,真的!小唧從小到大…都是這麼相信的!」
法伊一笑…拉緊了對方環繞在頸的雙手…
是啊…就算全世界都已放棄他,他還是有另一個永遠不會放棄他的世界…
「如果…小唧能幫上什麼忙就好了…」
溫柔的嗓音…好舒服地繚繞耳際…
「不,這樣就夠了…謝謝妳!」
他永遠願意為了這世界,獨自隻身承受一切的磨難與風雨,這是他誓言十幾年的,要誓死守護這個妹妹美麗純潔的笑容。
在放下心之後,小唧的注意力隨即轉向桌上文件一大堆看不懂的艱澀名詞,法伊一邊耐心為她解說,一邊紙上談兵地教小唧如何操縱Dragon Fly的單人機體,一如從前那些無數個煩躁透頂的下午,都是在這樣的嘻笑聲中度過的…
不料,一切得來不易的幸福,全都在那天決賽的時候…統統變調了…
「目前第五架進入峽谷的,正是初賽排名第一的Chobits號…」
當時,在看台憂心觀望戰況的法伊仍舊好清楚地記得…小唧在翻身坐進她自己設計的Dragon Fly時…還不忘反過來,為婆婆媽媽碎碎唸唸不完的哥哥打氣…
「別擔心!小唧會沒事的,我只是想向大家證明,無論法伊社長做什麼樣的決定,他妹妹…會永遠支持他!」
「…小唧…」
當下感動到已熱淚盈眶的法伊,卻怎樣也沒想到,那竟然是他妹妹最後一次…對自己露出的…如天使般燦爛的笑容…
「前方發生了追撞!跟隨在Chobits號的駕駛加快了速度向中間空隙駛去,一不小心,直接撞上了Chobits號…」
視線死死釘住螢幕,身旁的隨扈急忙想把渾身發抖的社長扶回位子上,手卻被大力甩開了…
「Chobits號機體顯然無法負荷撞擊的重力,機體斷裂成兩半摔下去了,坐在上面的駕駛此刻的安危到底如何,現場已緊急派出直昇機下去進行搶救…」
發狂的法伊一怒之下抓起桌上的瓷杯就往電視螢幕砸過去,螢幕頓時碎裂,就在整室內的人全都不知所措時,當事人已奪門而出…
一趕到事發現場,他一把推開圍觀的人潮,向前爬進了…殘破不堪只剩半架機體的Chobits號裡,努力把滿臉血污的小唧拉了出來…
「不、小唧…不要…」
儘管早有心理準備,儘管…從前他不斷告訴自己千萬不能在眾人面前示弱,但這些…全都在得知妹妹已死的那瞬間…統統毫不留情地潰堤了…
「小唧!小唧小唧小唧小唧小唧小唧小唧小唧小唧!!!!」
好沉、好沉地一片黑暗,像塊布幕似地…上頭星光點點的夜空遮去了一切光明,一切的神智與思緒…
「欸!再不起來菜就涼了!」
彷彿重石般狠狠落下,在光線洶湧衝瀉進視線裡時,全身酸麻的感覺也近乎痛楚地清晰…睜眼一看,自己蜷縮在這張小的可憐的沙發已不知道有多久了。
他抬頭,眼冒金星地瞪著那張有如壓醬菜用的石頭臉,對方也是不懷好意地回瞪:「想吃餿水的話就請便。」
思緒叫囂般地在腦中不停回蕩,待好不容易回復知覺時,法伊發現自己身處的地方陌生的有點詭異:「…這裡是?」
「我家!」乾脆地先聲奪人,他可不想被當成綁架犯。
雖然如果真要下手,鎖定的第一個目標也絕對是眼前這根本看不出身價上億的笨蛋…男人心不甘情不願地盤算著。「我懶的找你家在哪,所以就把你帶回來了。」
對方不明所以地眨眨眼,似乎也沒對這樣的安排表示抗議,良久,好像才注意到面前擺著的一副碗筷:「這是…」
黑鋼來不及開口,廚房裡烤箱定時器的鈴聲倒先替他回答了這個問題。「咦?看來沒被那傢伙用壞嘛!」
「…黑鈴…在煮晚餐?」並沒有留意到對方話裡有什麼不對勁,腦袋昏沉的法伊使勁揉了揉眼,任性地又往那溫暖地被舖鑽去。
「只剩這些能吃了,所以你如果再睡,我可不敢保證今晚你還吃的到東西。」
自廚房回來的對方嘴邊自顧叨唸著,把菜紛紛端上桌,抬頭一望沙發上的法伊簡直安靜的可怕,忍不住想激他一下:「真是稀奇了,什麼時候換成我在講話…你還活著吧?」
「…當然活的好好的,黑大人講話真難聽…」法伊微微勾起了半彎著的唇角,但任誰也看的出那張表情有多勉強,舉箸吞下了一口飯,大概是喉頭酸澀的緣故,怎麼越吃…越鹹了起來?「今天…讓你看笑話了…」
靜默,面對著的冷漠口氣依舊是不客氣地回敬過來:「我並不覺得那好笑。」
「…是嗎?我倒是…覺得…很…有趣呢!」法伊乾笑著的同時,也鬆手讓筷子掉落,彎下身去撿的那一剎那,模糊的視線仍清楚看到了如雨滴落在地板上的珍珠白…該死!越來越看不見東西了…「真是的…怎麼找不到呢?」
很久沒夢到小唧了,為什麼每次一見到妳,隨之而來的…仍然是那些快令人窒息的沉重過去…
沉重啊!重的…都快壓死人了…「你、你等一下,我馬上就好。」
「喂…」黑鋼隱約注意到笑語中的不對勁,如果真的很仔細聽的話…他幾乎是一瞬間就分辨出,那斷斷續續笑聲中摻雜的哽咽。
放在桌上的拳頭握的越來越緊,這傢伙…連想哭都要用笑來掩飾才甘心嗎?「喂!不用找了!」
難得的粗暴,兀自在桌下躲著的金髮青年被嚇到似地一顫…
但,那堅定的口吻卻亦是不容人拒絕的…如毒品般地魅惑著自己:「把頭抬起來。」
法伊踟躕著,顫抖的雙手仍徒勞無功地試圖抹去滿臉四溢的淚水。
腦中的警鈴震天價響…但、但是他快不行了啊!眼前對自己伸出的溫暖,他是如此渴望、如此甘願在那面前棄械投降的啊!「我…」
「抬起來,」嘴上一邊重複著,黑鋼一邊拉開了沙發前的木桌,在連頭都不敢轉向自己的青年面前,仍不停掉落於地的水滴猛烈地撞擊起心坎。「把頭抬起來。」
聽見了這句溫柔的命令,彷彿終於放棄了抵抗,法伊戰戰兢兢地仰起了一張…如被雨浸濕的臉龐…憔悴而枯槁…
他…以前怎麼從來沒發現?在問號襲向腦海的當下,莫名吞噬所有心魂的怒氣…便無肆無忌封住了對方毫無血色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