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呦!什麼風把妳吹來的啊?!公主殿下。」
三個月前的一個夜晚,黑鋼站在自家大門前,居高臨下地打量面前這位不速之客,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幸災樂禍的關係,他一點都沒有要降低音量的意思。「怎麼?從皇宮逃出來的大小姐,把我這當離家出走的第一站是吧?!」
「噓!黑鋼先生,你怎麼淨挖苦人啊?!」緊張兮兮的少女像個做錯事的孩子一樣,先鬼鬼祟祟查看了一下漆黑的四周,確定沒人後才難為情地拉了拉斗篷的帽子,好把自己的臉遮的更仔細一點:「要罵能不能進去再罵,他們正找我呢!」
「哼!太好了,我還以為妳不知道這點!」黑鋼自口袋拿出一張剛從廣場那撕下的一張佈告,湊到小櫻面前:「妳說!這上面的人應該是妳吧?!」
「百姓們都知道了嗎?」對方出乎意料地沒跟他鬥嘴,低著頭羞赧地問。
「妳哥八成怕節外生枝,把妳的名字和身分都省了,進來吧!」黑鋼倒也懶的再跟她說教,拉開門讓小櫻進到屋子裡來:「我以為妳出國了,既然要逃家怎麼還待在國內?」
「黑鋼先生,」小櫻脫下了外面披著的大衣,神情凝重到好像家裡死了人似地:「我今天…是來跟你道別的!」
「道別等到現在說不嫌太晚?」
「是太晚了點,真抱歉讓你這麼擔心。」小櫻絲毫不介意對方近乎無禮的吐槽,抿著唇笑了一笑:「我也不知道這一去能不能再回來,醫生說剩不到一年了。」
「國外不見得就有藥能讓妳好起來。」黑鋼淡淡地表示,他其實也心知肚明小櫻的病情已是每下愈況,儘管半年來皇室和國人都心急如焚,卻挽救不了少女日益消弱的身體。
「我知道,但我不能再等了,我要活下去!」少女堅毅的眼神流露著些許哀傷,無意識把玩著自己的手指:「我還有很多事沒做,玖樓國需要我的!我不能就這樣眼睜睜看著自己死去,而且…」
她抬頭望著黑鋼,故作堅強的笑臉上仍無法抑止沉痛地滑下一滴淚水:「如果…我不能再看到大家…看到黑鋼先生的話,我會很難過的…」
男人仍是面無表情,但如果是體貼的小櫻,或許就能看到他內心深處被牽引的痛楚:「妳明知妳可能死在國外,永遠見不到妳家人了!」
「嗯!這我知道。」
「即使如此,妳還是想去?」
小櫻拭去眼角的淚水,毫無畏懼地迎上黑鋼的視線:「所以…今天才來跟黑鋼先生告別…」
「吃顆蘋果吧!」自知承受不了離別氣氛的黑鋼沒讓她繼續說下去,指了指桌上一籃鮮紅欲滴的水果:「妳多久沒吃飯了?」
「不要緊,最近胃口也不是很好。」少女拿起一顆蘋果坐在桌上滿足地吃了起來,兩隻瘦弱的腳丫孩子氣地在半空中晃來晃去:「你那朋友又送你水果了?黑鋼先生。」
「啊啊…都不知道放多久了,還有很多,妳盡量吃。」不善說謊的他生硬地撇過頭不正視那張笑臉,那籃蘋果他不知多久前才特地去從市場買來,準備請小櫻吃的。
誰知道這丫頭一消失就是一個月…「對了,妳要旅行去找那什麼醫生的話,我也得跟著去!」
小櫻愣了一下,對著那一臉尷尬的男人露出了…既燦爛又溫柔的笑容:「怎麼?黑鋼先生捨不得我嗎?」
「不要說那麼噁心的話!我只是懶的到時去幫你收屍罷了!給我搞清楚!大小姐!」
「…先生,你可以進去看看她了。」
黑鋼自回憶中驚醒,發覺自己正處在醫院的病房門外,面前正站著一襲白衣的年輕護士…
他近乎發瘋地推開門,昏迷不醒的小櫻正靜靜躺在床上…帶著怵目驚心的氧氣罩…
「她情況怎麼樣?」
「感染的細胞已經蔓延,再不動手術,我們也無能為力。」
世界…好像就選在醫生宣判病情的那一剎那…毫不留情的崩塌了…
黑鋼可以感到自己握緊的拳頭已抓出血絲…都已經病成這樣要死不活了,妳還只顧別人有沒有吃晚餐…真是…笨到極點了妳!
算了!瞧現在的他一副失魂落魄,哪有資格同情傻子…
握住小櫻沒有知覺的手,溫度…竟冰的痛徹心扉,小櫻熟睡的臉龐…似乎也美的令人心痛…
「把她換到最好的病房!」在醫生的愣沖下,他只能擠出這麼一句便逃離似地離開病房,再待下去,他也沒把握自己到最後會不會發了飆就把整家醫院給燒了。「麻煩你盡快安排她動手術,錢我會想辦法!」
白髮蒼蒼的醫生看著門被『砰』的一聲關上,有些無奈地推了推眼鏡…
那並不是你光想辦法就能籌到的錢吧…他望向毫無意識的小櫻,心想著要挽回那脆弱到已不堪一擊的性命,竟要負上十輩子也還不了的債…又是一個可憐的父親…
跑出了醫院街上的黑鋼茫然地走著,感到走投無路的自己…正被一張又一張的鈔票包圍著,上面的一個個陌生的臉孔…也正毫不留情地指著他放聲大笑…
笑什麼?當然是自己的無能為力!男人氣的忍不住咬緊了牙根…
冰冷的晚風順勢颳來了所有的絕望和心灰意冷,黑鋼的雙手縮進了褲袋裡,乾脆專心一志地痛恨起老天爺的無情…是怎樣街上一大堆強盜流氓像蟑螂一樣怎麼殺都殺不完,小櫻這種心地善良老想當救世主的人卻往往註定早死?!
路過對街一家銀行時,有那麼一剎那,黑鋼真的開始認真考慮乾脆去搶銀行罷了…又快又省事!除了銀行,誰家有這麼多金庫堆錢,可以讓他拿走一卡車也不會動一根眉毛的?
急促的腳步突然停了下來,黑鋼眨了眨眼,怪了,好像自己早上…不是才剛見過這麼一種怪胎的嗎?
在跑往Piffle Prince公司的路上,他終於開始認真懷疑起自己究竟是不是腦筋運作功能失常,導致思考發展遲緩?!
算了,還是先借到錢再說吧!
「…大家對這一次的Dragon Fly競速比賽地點更改,好像有些微詞…」
在十二樓偌大的社長辦公室裡,一身西裝的小狼坐在沙發上,拿著手中的報告十分認真地對著面前的社長,提出了不知道是第幾千個安全考量,當然,這也是他個人的通病之一。
「喔?他們說什麼?」
「好像…主要是參賽者們的適應問題…」
不帶一點禮貌的敲門聲重重打斷了兩人的例行會議,法伊和一臉驚異的少年同時皺起了眉頭,想看看究竟是哪位員工不曉得是脫窗了還是怎樣,沒看到門上正掛著『請勿打擾』的牌子嗎?
心地善良到可與耶穌媲美的小狼自然是憂心地放下了手邊的資料,社長今天早上好像出了什麼意外…到現在都還不能走路…待會心情應該不會差到想開除人吧?
法伊挑了挑眉,漫不經心地下了聖旨:「…進來吧!」
門被毫不溫柔的力道打開,一個陌生的黑髮男人在小狼的一頭霧水之下走了進來,更令他一頭霧水的是,眼前這位大模大樣的社長竟然還一副悠哉閒適,照他看來對方的氣勢說要來暗殺都不為過。「我不是說,明天才要來上班嗎?」
黑鋼深深吸了一口氣,迎上了法伊那雙別有深意的藍眼睛,淡淡地表示:「我有話跟你說!」
不動聲色地遣走抱著一大疊恨天高的資料、外加一臉憂心忡忡的小狼,法伊鬆了口氣似地趴倒回沙發,兩隻傷腳在空中晃啊晃地,倒是一點也沒有身為國際公司社長(或是成年人)的自覺:「…好啦!黑大人也別老擺著要砍人的臭臉…有什麼話就快說吧!」
沒想到黑鋼一張口,在停滯了兩三秒過後,他才極其驚嚇地發現…要錢的話自己根本說不出來,或者說,他從來沒說過!
男子漢大丈夫好手好腳的跟別人借什麼錢啊?!這是他踏進這家公司前一向奉為自己人生的座右銘,很不幸地…就即將被一拖拉庫的鈔票銅板砸的粉碎!「…我要…跟你…」
法伊莫名其妙地望著眼前一臉恨不得當場切腹的男人,突然發現自己還頗享受類似這種『無聊的男人被無聊的自尊心壓死』的戲碼…瞧瞧咱們男主角的表情多耐人尋味啊!「…你要跟我怎樣啊?」
黑鋼抬頭望進對方略帶嘲諷笑意的雙眼,心裡忍不住暗罵,都到這個節骨眼了…難道他還要為自己死守二十幾年的身段耽誤小櫻的病情嗎?!「…我…要跟你、預、支、薪、水!」
哎呀!果然說出來了…早把對方來意猜到八九不離十的法伊轉動著水汪汪的碧瞳,惡作劇似地笑了:「…多少?」
拼命努力抑止想扁人衝動的黑鋼含糊不清地報了個數字。
「喲!將近三年的薪水呢!」年輕的社長一點也不拖泥帶水地算出了足夠嚇死一般人的數據:「…既然是黑大人…要借當然是可以啦…不過…」
本來在男人面前出現的一絲小小的曙光,轉瞬間又被後半句的『不過』給撲滅了:「…你想怎樣?」
「黑大人,要知道,你跟我要求的不只是小數目喔!」法伊極其自然地對他伸出了手,良久,搞不清楚狀況的黑鋼才意識到對方指的是餐桌上的茶杯,礙於有求於人也只好滿腹火氣地遞給他,後者閒適地啜了一小口,又繼續說了下去:「如果不多加派你一點別的任務…我也找不出什麼理由借錢給你啦!」
說到底你根本就是要使喚人是吧?!黑鋼頭皮發麻地望著放下茶杯的法伊,不敢相信自己竟說出了打死都說不出第二遍的話:「只要你開口,要我做什麼都行!」
「呵呵!這下倒有趣了,黑炭講的這麼曖昧…聽起來很像情侶間的誓言耶!」
原本自顧自嘲笑起他的法伊突然臉上邪光一閃(「沒錯!一定是邪光!」黑鋼冷汗直流地想著。)下一秒,他便不祥地瞇起了彎月般的雙眼,露出了…名為嬌羞,實則惡意到不能再惡意的笑容…
「欸!你幹嘛啊?!」不知道自己已瀕臨火坑邊緣的男人似乎還不想那麼快就跳下去。
「哪哪~黑大人…」輕輕柔柔有如棉絮的好聽聲音,此刻竟有如撒旦的心懷不軌,正對面前嫉惡如仇的人類,獻上了一顆…劇毒的紅蘋果:「…當我的情人,如何?」
黑鋼愣了一下,請問這是幻聽嗎?照生物學的角度來看,在這間辦公室裡的應該只有兩個男人、『男人』吧!!「你是頭殼壞去了不成?!這又是你的新把戲嗎?」
「嗯!沒錯!」法伊揚起一抹十足自信的笑意,看上去,倒有親臨主宰萬物的神的架勢:「我也只不過是想看看…有了錢究竟能操縱、或玩弄一切到什麼地步而已!」
他瞄了瞄一臉警戒的黑鋼,再度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包括黑大人的感情…有何不可嗎?」
黑鋼望著那隻伸向自己帶有要他抉擇意味的白皙地手心,在即將衝口拒絕的那一刻,他竟意外地看到了…小櫻純真不變地笑容…以及她那自責的、永遠溫柔包容自己的淚水…
「…你的決定?」
簽完了支票,法伊似笑非笑地望著眼前從頭到尾一直無語的黑髮男人:「哪!拿去吧!Piffle國裡任何一家銀行都能兌現。」
黑鋼接過了支票,狐疑地問著:「你不問我把錢用去哪嗎?」
「那是黑大人的自由,錢一旦借出去我就不會過問了,黑鈴安心地用吧!」
黑鋼把手中整整值幾百萬的紙張收進口袋,迎上對方的漂亮的藍眼睛:「你也不用擔心我會落跑,我會把三年期做滿才走。」
「啊…那倒不必!」年輕的社長無所謂地聳了聳肩,好像自己也只不過借給黑鋼幾百塊去買包香菸:「遊戲的樂趣勉強維持幾個月也就夠了,一年後你就能走人了!」
黑鋼抬起一道眉,眼前這位年齡甚至還小於自己兩三歲的男人倒是真正讓他見識了什麼叫『揮霍無度』,好一個敗家子…「這樣算包養嗎?」
「如果黑嚕願意用這動詞我也不介意,反正從小聽人說愛情多偉大什麼的,我也只不過想證明…只有我能玩弄它於股掌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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使勁撐開沉重的眼皮,虛弱的小櫻無精打采地打量著空無一人的病房。
好像斷了線的思緒…在閃過那對驚慌的紅瞳時,她才斷斷續續記起三小時前發生的那樁慘劇。
對他說了謊…黑鋼先生…是不想看到我才出門的吧?
一行淚水輕輕滑過蒼白如紙的臉頰,溜進了透明地氧氣罩裡,唇邊便傳來一陣苦澀…她拿下了氧氣罩,不曉得悲傷是否一向蔓延的特別快,沒多久,就連喉嚨也出現那種令人幾近窒息地痛楚了…
壓在胸口的是再明顯不過的悶痛,怎麼搞的…一向想要好好去守護別人的…怎麼到後來,自己都反倒成為被保護的對象了呢?
門正巧在此時緩緩地打開,小櫻像個做錯事的孩子戰慄地縮進被裡。
疲憊的腳步聲正由遠而近,一下一下敲打內心的防線,她彷彿要報復自己愛哭似地咬緊牙…不可以哭…再哭,黑鋼先生也會很難過的…
「別裝了!我知道妳醒著!」
她怯生生地轉頭,望著黑髮男人大剌剌靠向椅背就坐在床旁,依然是平靜如水的面無表情。
突然覺得一陣心悸…他為什麼老是這樣寬容自己?有話憋在心底不罵,難道彼此就會好受點嗎?「那個…黑鋼先生…」
「妳別說話,」對方倒是簡潔明瞭地立刻打斷,小櫻挨罵似地縮了一下:「我先說。」
少女難過地垂下頭,靜待著一場可謂天災人禍的洗禮降臨在自己的生命裡…不曉得是第幾次!
沉默了半晌,頭頂上突然傳來極為清晰的輕笑:「…晚餐很好吃呢!謝謝妳。」
從未耳聞的溫柔…自一向惜字如金的黑鋼口中說出來,竟陌生的恍若置身夢中…
奪眶的珍珠白搶先一步代替了先前所有排練好準備道歉的話語…再多的歉意也擠不出來,少女愣愣地任著對方嘆息似地把自己擁進懷裡,只知一個勁兒的掉淚…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笨蛋!我又沒有怪妳!」男人放開她,懲罰似地輕輕敲了一下小櫻的前額,少女索性再也忍不下去,在他肩上痛哭失聲出…這些日子以來所有的不安、寂寞與內咎…
「下次別再做這種事了知不知道?!我的大小姐…」